另一次戰爭二
人人都爭著請厄內斯特做客。一天,他接到在巴黎結識的吉米查特斯的電話。原來梭河酒店,即費茲羅酒店的老板娘尼娜看報得知厄內斯特住在倫敦,當即要吉米組織一個老蒙特巴拿斯觀光團成員聯誼會,並推選厄內斯特為主賓。時間定於二十六日星期五。地點在布裏克萊海灣。二十四日晚厄內斯特應開普之請到他家去作客。開普夫人家裏藏有十瓶蘇格蘭威士忌和八瓶鬆子酒。開普還買了一瓶香檳酒,一瓶白蘭地並特地到西邊市去采購宴會上用的食品。
這天晚上,厄內斯特大部分時間坐在一個角落裏同一位在蓋伊醫院工作,鼻子高高,身材魁梧,名叫彼得哥爾的醫生談話。彼得哥爾醫生的妻子是個德國難民,能講幾句英語。厄內斯特十分得意地拿出一封複製的布萊頓大使寫給他的證明信,表揚海明威和他的部下不怕艱苦和危險,連續不斷地在海上巡邏了兩年。厄內斯特解釋說,他的胡子就是這樣長起來的。由於在海上曬多了太陽得了一種良性皮膚癌。哥爾醫生是位癌病專家,聽了半信半疑。
十點鍾左右,厄內斯特看到一個身材高大,頭發稀疏的人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裏,凝望著窗外慢慢移動著的阻塞氣球。這些氣球就象懶洋洋的巨人般停靠在這個古老城市的古老建築物上。厄內斯特悄悄地走過去向那個人作自我介紹。那人說他的名字叫瓦爾登。他是倫敦魯斯雜誌社的記者,曾經在紐約與瑪麗維爾斯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他佩帶著傘兵部隊的徽章。他剛剛參加了第八十二次嚴格的飛行訓練。一旦發動攻勢,他就要到法國去。厄內斯特把瓦爾登的沉默不語錯認為是對方心情憂鬱。現在他別出心裁,給它重起一個名稱叫“黑屁股”。瓦爾登聽了感到莫名其妙。當他不承認自己有什麼痛苦時,厄內斯特顯得很高興。 阻禦敵機空襲用的氣球。
大約到了半夜,厄內斯特帶著他的弟弟萊賽斯特和彼得哥爾走出開普的廚房。他邊走邊喊,“跟我來,兄弟們。咱們去活動一下吧。”大家放下酒杯,走進一間小房間,認真、凶猛地練起拳擊來。過了一會,有些人請那位精疲力竭的哥爾醫生用拳擊打他們那繃得很緊的肚皮。這是厄內斯特最愛玩的一種小孩子遊戲。當哥爾醫生的拳頭打痛了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另一些人走上前去繼續打擊對方的肚皮。
晚會在二十五日淩晨三點結束。這時天灰朦朦的。哥爾醫生和他夫人主動開車送厄內斯特和瓦坦貝克回多切斯特旅店。瓦坦貝克婉言謝絕——後來事實證明,他的這一決定是十分明智的。哥爾醫生那天晚上從十點鍾起一直喝酒喝個不停。外麵街道一片漆黑。他起動了馬達,盡他腦子裏的清醒程度,車子沿著街道向前駛。可是還走不到半裏路遠,汽車就猛地向街邊一個大水塔撞去。厄內斯特的頭砸在車前的防風玻璃上。頭被玻璃劃開一道很深的傷口。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把他那一大篷濃密的胡子都浸透了。人們隻好把他從那輛撞壞了的車子裏抬出來。哥爾醫生夫婦雖也被玻璃劃傷了,但傷勢不重,能自己走路。受傷的人立即被送進離多切斯特旅店兩個街區的海德公園區的聖喬治醫院。厄內斯特得了嚴重的腦震蕩。
他的雙膝因與儀表板相撞,腫得很厲害。當他的弟弟萊賽斯特幾個小時後聞訊趕來醫院看他時,他神誌已清醒,但顯得特別煩躁。他弟弟注意到,在纏繞在頭部的繃帶底下他那雙褐色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厄內斯特急切想看報紙,想知道報紙如何報導他發生的這次事故的。
外科醫生在給他施行手術前給他的傷口洗刷幹淨。據說,醫生給他一共縫了五十七針。他滿頭包紮著繃帶,頭部痛得厲害。這種情況將延續好幾個月。
瑪薩搭乘的輪船停靠在利物浦。這次海上航行真使人難受。船上燈火管製非常嚴格,還禁止人們吸煙。輪船在霧濛濛的大海裏摸索行駛,經曆了整整兩個星期。最後登岸時,瑪薩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當記者問她對她丈夫因發生事故受傷有什麼感想時,她感到很奇怪,一時說不上,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那回事。當記者對她說,她丈夫是在參加一個通宵達旦的晚會後出事的,現在住在倫敦某醫院裏養傷,瑪薩很生氣。她想,在戰爭的非常時期裏,象他這般喧喧嚷嚷的鬧飲,雖說是普遍,實在令人憎惡。她先去多切斯特旅店住下,然後到醫院去看她的丈夫。到醫院時,厄內斯特正躺在病床上,雙手交叉放在後腦勺下麵。他的胡子很長,幾乎把胸脯都遮蓋起來;頭上的繃帶仿佛象穆斯林頭巾緊緊地裹住額頭。厄內斯特原以為他妻子會憐憫他,可事實卻使他大失所望。瑪薩不但不同情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厄內斯特很受委曲,心裏難受極了。事後他對人說,他的妻子簡直“傻到不懂人情”。當瑪薩埋怨那次晚會使他陷入如此困境,並從此否認他是個敢於戰鬥的勇猛的人時,厄內斯特隻能十分蹩腳地重複他那早已過時了的笑話:陸軍婦女隊員還沒有把他打死。後來他對他的朋友們說,大概她的幽默感沒有發揮作用,所以她離開病房時樣子很不高興。
厄內斯特住在醫院期間,去探望他的人絡繹不絕。吉米查特斯也前往探訪。原先他準備組織一幫人重上蒙塔巴拿山口,由於厄內斯特發生事故而告吹。查特斯說,“厄內斯特一見到我就伸出雙手來歡迎我。象平時一樣大聲地向我打招呼問好,仿佛他並沒有受重傷,隻是擦破了一點皮而已。他不要我談起這次發生事故的情況,硬要我談過去在蒙塔巴拿山口的情況……許多年過去了。可是名利和地位並沒有改變他的為人……過不多久,他說的話使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要不是他頭上紮著繃帶,我真的忘記了他是個住院的傷病員”。談話中,他們偶然發現,他們兩人都是在一八九九年生的。於是厄內斯特說,“吉米,我和你真正成了一對老夥計了。”說罷將一迭票麵一英鎊的鈔票遞給吉米,作為分手時的一點小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