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次戰爭五(1 / 3)

另一次戰爭五

拉罕給來訪者簡單地介紹那裏的作戰計劃。他看見海明威十分迅速準確地把有關的軍事情報記載下來,不免感到吃驚。在他看來海明威似乎具有先天的軍事知識和專業才能。他所提出的問題很有啟發性,他的一舉一動與眾不同。整個討論會進行得十分順利。到場的人都積極發言。最後拉罕宣布討論會結束,邀請來賓共進午餐。拉罕自己是個有經驗的作家,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個詩人。吃飯的時候,他想把話轉到談論文學方麵去。海明威是個純樸、直率、和藹和不裝腔作勢的人。但此時此地,海明威不想談論文學,他把問題一一叉開。顯然,他的興趣在於談論戰爭。

在後來的九天裏,厄內斯特跟著這個師團不停地往南轉移。一路上經過丹尼斯,威拉巴東、漢白、波勒斯和聖波斯等地。他對新聞采訪十分內行,他摒棄一切羞怯躊躇的心理。

他把這次行動叫作“和步兵一起進行一次艱苦而愉快的轉移”。他給住在倫敦的瑪麗維爾斯寫信。他說他的生活過得十分愉快,他跟著士兵們跨越山崗與敵人作戰,沿著塵土飛行的公路前進,出沒於叢林之間,走過麥地被炸壞了的坦克靜靜地躺在田地裏,雙方都有傷亡,不時看到被擊斃的士兵倒在地上。在上校拉罕的排裏他發現有個會講西班牙語的軍士。

由於語言相通,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在行軍的路上,他們兩人有時甚至沒有停下來吃東西。睡覺的時間和地點沒有保證。經常是睡一下就得走,斷斷續續。他們經常睡在露天裏,泥土地上,穀倉裏,農民用的大車裏,有時還遭雨淋。天朦朦亮就起床,接著用肥皂和毛巾全身衝水洗刷一番。天大亮了,悄悄地從口袋裏摸出個小鏡子照一照自己的臉。他發現他的眉毛和眼睫毛上積聚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真有點象一位初進入社交場所的女子,眉毛和睫毛象塗著厚厚的一層油彩那樣。

七月三十一日,厄內斯特在威拉巴東向領導要了一部從德國人那裏繳獲來的一輛附有單輪側車的摩托車。巴頓將軍從師部汽車隊給他調來了一個司機。司機是二十九歲的小夥子阿齊佩基。他是紐約人,中學畢業生。入伍前曾在馬希納某鋁製品公司做工。他的頭發呈赤紅色,眼睛向裏泛藍。在一次事故中他的門牙被砸脫了一個。佩基把摩托車開回車隊重新油漆。後來,當他們開著那部修好了的摩托車經過巴頓的辦公室時,巴頓將軍剛好站在門口。

看到車子被修理粉刷一新,微笑著揮手向他們致意。八月初,天氣晴朗,清風徐徐,這是厄內斯特最喜歡的天氣。吃過晚飯,他赤著腳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給瑪麗寫信。桌子底下一隻絨毛狗,聾拉著耳朵,正在一心一意用嘴嘻弄厄內斯特的腳趾。信還沒寫完,他和同事們先打了一陣撲克牌。等他重新提筆寫信時,天已全黑了。在信裏,他想讓瑪麗聽到戰場上真正的槍炮聲。他用了許多擬聲詞來摹仿機槍射擊的音。例如:嗒嗒嗒,砰!這聲音令人聽起來十分緊張。

經過這麼一段平靜的生活之後,厄內斯特又渴望到前線去。八月三日的上午他和佩基來到威拉迪拉波勒北邊一個頗具規模的市鎮。本地人叫它火爐城。他們坐著摩托車,身邊帶著手榴彈。敵我雙方互相開炮。炮彈常常落在街道上。狙擊手十分活躍。許多建築物遭炮轟後正在著火燃燒。牆壁斷裂倒塌了,急救人員正在搶救傷病員。巷戰十分激烈。最後敵人被趕走,美國人控製了這個城鎮。厄內斯特同一些本地人談話了解情況。他們中有一個告訴他,有個地下室裏,藏有許多敵人的諜報人員。美軍步兵經過那裏時沒有發現。他表示願意帶他去那個地方。厄內斯特全副武裝,佩基也帶了手榴彈跟著那人到上述那個地方去。到那裏後,他們用法語和德語向地下室喊話。命令躲在裏麵的人投降,一個個地舉手走出來。可是裏麵沒有一點動靜。厄內斯特又喊了一遍,仍然沒有回音。於是他把三顆手榴彈的蓋子揭開,把手榴彈往地下室裏丟。“好吧,”厄內斯特說,“就讓你們見鬼去吧。”實際上,地下室裏並沒有德國鬼子。要是有的話,他這次就一下消滅了許多敵人。現在戰爭仍在進行,他也就沒有工夫下到地下室去看個究竟,到底他是不是打死了敵人。

法國人斷定,厄內斯特是位大軍官。於是他們帶著他去見市長。市長恭恭敬敬地送給他兩大瓶香檳酒。厄內斯特回到停放摩托車地方時,隻見拉罕上校坐在一輛吉普車上架起一挺機關槍,正從大街向他這個方向駛來。原來他是到城裏執行公務,現在事情辦完正準備返回司令部。在人行道人拉罕看見一個人,背影十分熟悉。原來是在前一個星期那個和他一起吃午餐的記者。拉罕喊司機停車,大聲問厄內斯特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海明威臉上露出笑容,向他揮一揮手。接著從側邊的一個袋子裏拿出一大瓶香檳酒送給拉罕上校,並告訴他關於那個地下室的故事。炸死德國人並不是戰地記者應該做的事,不過現在是戰爭時期,拉罕也顧不得許多了。吉普車開走了,上校坐在車子裏,手上抱著那瓶大香檳酒。厄內斯特站在街邊目送車子遠去。他久久地站著,就象拳擊場裏拳擊員站著對峙,準備迎擊對方所作出的姿態那樣。他四處觀察,看看這個被解放了的斯托夫城鎮。

厄內斯特寫信告訴瑪麗維爾斯,說巴頓將軍派他到即將進攻的地方去進行偵察工作,十分風趣地把他的摩托車叫做“未列入名冊的非正規騎兵”,並配給他槍枝彈藥。他說,有一天,一天工作完畢,巴頓將軍感到非常疲勞,他的潰瘍病又發作,痛苦難忍,厄內斯特來到巴頓跟前向他提供關於德軍在前方的行動情況。厄內斯特說,“在大多數情況下,我說的是法語。告訴他德軍駐紮在哪裏,他們的去向或者前方的其他情況。有時候,是低聲細語在他耳朵邊說的。”占領威拉迪拉波勒城鎮兩天之後,巴頓的“非正規騎兵”的偵察活動幾乎陷入絕境。

師團部隊現在朝著東南方向走,來到聖波斯附近的鄉村山地。在最前方,部署了三個團的兵力,目前多少正處於相持狀態。德國人的後衛部隊不斷地刺探巴頓將軍前方防衛的情報。美國《生活》雜誌記者鮑勃開普跟隨駐紮在十二公裏外,格朗威爾附近的派頓將軍的第四裝甲師。厄內斯特請求巴頓將軍同意他開摩托車去請開普將軍過來一起度周末。到達之後,他調換位置,坐在摩托車的後座,在佩基的背後,厄內斯特自己坐在邊車裏。他們動身去找拉罕上校的指揮所。

聖波斯村鎮裏的房子擠得密密麻麻的,房頂是黑色的,其餘部分都是灰色的。那裏有一幢莊園主的住宅——聖波斯城堡,一座屋頂尖破損了的教堂。主要街道是一條還沒有鋪好的鄉村土路。沿著這條路,通過重疊的小山巒向南延伸。拉罕的指揮所在大路右手邊的遠處,離開大路,轉入小道,走不多遠就可到達。可是,他們離開大路後忘記轉彎,於是隻好垂頭喪氣地繞了一個大彎,來到山腳下一條直通德國人反坦克炮陣地的小徑。

佩基來一個急煞車,把摩托車停了下來。不料來勢太猛,坐在車上的人全被甩進路邊的溝裏。厄內斯特摔得最重。他的頭撞在一塊巨石上,接著反彈過來,背又碰到另一塊大石頭。德國人用機槍向那輛摔在地上的摩托車掃射。那些美國人隻好在溝裏縮成一團。大約躲了兩小時,靜聽著德國巡邏兵在樹林裏穿來插去,邊走邊說話。他們手裏持著槍準備隨時戰鬥。夜幕開始降臨了,德國的反坦克炮撤走了。厄內斯特和他的同伴慢慢往後爬,繞了一個彎,開始尋找拉罕的兵團所在地。厄內斯特同開普發生爭執。厄內斯特指責開普隻是呆呆地躲在公路那邊那個德國人的火力到達不了的壕溝裏等,為死去的著名畫家拍攝第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