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庭院。
烏衣巷裏春深。
九曲回廊在這一池春水之上,這水榭樓台。
王霸盤腿坐著,拈須望著棋盤,不時吹胡子瞪眼睛,一隻手拈著棋子,遙遙對著棋盤比劃。這十九道的圍棋棋盤他是第一次下,而他的對手,卻是大名士謝東山。
見王霸這個樣子,謝東山隻是微微一笑,他的名士修養早在這些年的隱居生活之中打磨得如一塊溫玉。
王霸落下一子,吃掉了謝東山一小塊棋子。吃掉一塊之後,王霸這麼展顏大笑。
謝東山卻還是笑而不語,似乎棋盤上的得失對他沒有任何關係。
“我說小謝,看來你得把那條十丈飛紅輸給我了。”王霸從棋簍裏抓起一子來,捏在手上,卻並沒有輪到他,他拿棋子不停地敲擊著棋枰。
王霸就是這麼一個沒棋品的人。
棋下得臭,脾氣還不好,更在意輸贏,實在不是一個好對手。
隻不過王霸卻是當今晉朝三大門閥之一的王閥的二號人物,因此他想選誰當對手,誰都得忍著隻輸不贏的不快,乖乖來給王霸當對手。
當然,其實謝東山可以不賣王霸的麵子。
因為謝東山也來自晉朝三大門閥之一,謝閥。而且這謝東山是謝閥的閥主,論身份地位,比起王霸,隻高不低。
他之所以來和王霸下棋,卻因為他們是朋友。
難得的朋友。
很難想象脾氣這麼火爆的王霸和脾氣這麼溫和的謝東山,竟然能做朋友。
這事還是在衣冠南渡之前的那一天說起。
這年,天下大旱,然而大晉朝的皇帝司馬醉卻在禦花園擺下大宴,請群臣一起來喝酒,吟詩作對,玩著文人的遊戲。
對於司馬醉來說,這就是他的日常。盡管北方有蠻人虎視眈眈,晉朝內部的八大門閥也都各懷鬼胎。
可是對於司馬醉來說,隻要有酒喝,這都不是事兒。
司馬醉有一天喝醉了說:“天大地大,不如我的酒杯大。若是我喝醉了,就算天下大旱又如何,天下大澇又與我何幹?”
於是就在這些人拿著酒杯,吟著春詞,談著玄學的時候。
王霸走了進來。
他是來勸諫的。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氣勢將那些自詡為名士的文人們一個個都逼退,甚至有個剛吟了兩句詩的大臣,被王霸的氣勢一迫,生生把剛剛想到頗為自得的佳句給咽了下去。
王霸走向司馬醉,司馬醉身後的四大鐵衛頓時往前一湧,把王霸擋住了。
司馬醉擺了擺手,讓四大守衛退下,醉眼惺忪地望著捏緊拳頭的王霸,抬了抬酒杯,直著舌頭:“王愛卿,你,你都有什麼才藝?”
“我會打鼓。”王霸強忍住內心的憂國之情,憤然說道。
“好,就為朕表演一次打鼓,以助酒興。”
王霸竟然也不推辭,走向花園牆邊立著的巨鼓,拿著鼓棰就擂起來。
那聲音雄渾悲涼,和這糜糜的亡國之音完全格格不入。
“倬彼雲漢,昭回於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臻。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圭壁既卒,寧莫我聽……旱既大甚,則不可沮。赫赫炎炎,雲我無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顧。群公先正,則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寧忍予?”
王霸開始唱起這詩經之中的一篇《雲漢》。
那歌聲悲涼無比。
隻不過這歌聲卻打斷了司馬醉的酒興。
司馬醉很不高興。
他好不容易繼承了王位,當上了皇帝,為的就是為所欲為。
然而王霸這個愣頭青卻打斷了自己的酒興。
“大膽,來人,把他拿下。”司馬醉將酒杯往案上一頓,血色美酒頓時灑了出來。
四個鐵衛往前上一衝。
王霸轉過身來,將鼓棰一拋,舉起雙手任由鐵衛來抓自己。
他盯著司馬醉,目光之中充滿了輕鄙之色。
“給我打四十龍棍。”司馬醉吩咐道。
這龍棍是司馬醉助酒興的另一種方式,他最愛看的就是把美女脫光了打龍棍。
美女的慘叫聲能讓司馬醉多喝三五杯。
一般人受上二十棍,已經奄奄一息了,若是要打四十棍,王霸的這條命也就沒有了。
群臣們噤若寒蟬,他們都知道司馬醉的脾氣。
這司馬醉最恨的就是別人掃了他的酒興,同樣,最恨別人向他求情。
“且慢。皇上,我有話說。”
就在四大鐵衛將王霸按在地上要打龍棍之時,突然有一個白衣少年站了出來。正是謝家第一順位繼承人謝東山。
“謝東山?你想說什麼,難道你想替他求情?”司馬醉拿眼睛斜了謝東山一眼。
“非也,”謝東山說道,“我隻是覺得若是隻打龍棍,不足以懲罰王霸這等不解風情之輩,他不是擔心災民嗎?我覺得倒不如將他派去南方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