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對裴仲等四人的封賞,總的來看,全都是在削弱張尋。
兩個降將都被封到別處去當刺史,可謂“剪其羽翼”。手下大將黑齒暖男被直接調入禁軍,可謂“去其爪牙”。裴仲雖然沒有調走,名義上仍是張尋治下的州刺史,但加封其檢校官,意圖也很明顯,是要“分其軍勢”,形成一種製衡,給剛剛成立的忠義鎮埋下一顆暗雷。
整個晚唐時候,唐廷在不斷的新設藩鎮的同時,也在不斷的做著限製藩鎮的努力。隻可惜,都是像這樣的雕蟲小技。除了給地方上製造了不少混亂之外,根本就難以徹底解決藩鎮割據問題。
再分開看每一份詔書,也都是暗藏玄機。
首先,黑齒暖男被調入神策軍為捧日都指揮使,就是田令孜的一招狠棋。
這支神策軍,是田令孜最近在西川重新招募的一支神策。共有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隸左、右兩神策,為十軍以統之。其中包括天武都、天威都、捧日都、登封都,勇勝都、扈蹕部、耀德都,宣威都、清遠都等等番號。這支神策軍,幾乎就是神策中尉田令孜的一支私軍。也就是說,田令孜是把張尋的人,放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如此一來,田令孜麵對張尋,可謂進可攻,退可守。他既可以通過厚待黑齒暖男,來了解張尋,親善張尋。必要的時候,又可以設計陷害黑齒,然後人為使其牽連到張尋。田令孜雖然距離張尋千裏之遙,但黑齒暖男,就是他拽在手裏的一根線,另一頭,就拴在張尋的身上。
再看另外三份封賞,對裴仲、張全、彭攢三位新科刺史來說,也不一定是福是禍。因為這個時候,均州、涪州、峽州三地,全都不在大唐朝廷的掌控之中!
均州,目前在均州偏將馮行襲的手裏。
大約一年前,有一夥山賊在漢南聚集,密謀襲擊均州,當時的均州刺史呂燁不知所措。他手下大將馮行襲率兵剿滅了山賊。之後就趕走了刺史呂燁,占領了均州。馮行襲向朝廷乞封均州刺史之位,朝廷不準。但唐廷也一直騰不出手來發兵討伐。
涪州,那裏現在正在打仗。
去年八月,涪州刺史韓秀升起兵造反,截斷了峽江路。切斷了東南稅賦運往西川的道路。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派押衙莊夢蝶領兵討伐,可惜打了大半年,也沒能打敗韓秀升。如今,莊夢蝶退保忠州,戰事陷入僵局。
峽州,此時也是暗流湧動。
峽州是荊南節度使治下的一個州。就在五個月前,前任荊南節度使段彥謨被荊南監軍朱敬玫殺死。朝廷任命兵部侍郎鄭紹業為荊南節度使,結果鄭紹業不敢赴任,朱敬玫遂自作主張,任命自己的押衙陳儒為荊南留後。所以現在的荊南,對於唐廷來說,已經是一個不那麼聽話的藩鎮。讓降將彭攢做峽州刺史,顯然是想讓他去牽製朱敬玫。
這種“借刀殺人”之計,是唐廷對付不聽話的藩鎮的慣用伎倆。但是富貴險中求,總有人為了刺史之位願意鋌而走險。這三個人如何看待朝廷的這份封賞,張尋還要一一麵談才能知曉。
他先單獨召見了張全。
張尋當麵宣讀完詔書之後,張全高呼謝主隆恩,然後就戰戰兢兢的不發一言。
張尋一看,就明白了,這老小子是想走。但他怕張尋不讓,更怕讓他隻身一人上路。故而什麼話也不敢說。
“張刺史起來吧。朝廷讓你即刻赴任。你還有什麼要求,盡管跟我提。”
“我……我……能不能帶著奇兵營的一千多弟兄一起走。”
“可以。”張尋沒有一絲猶豫的就答應了。“還有什麼別的要求?”
張全支吾了一會,道:“沒了。”
“真沒了?”
“真沒了。”
“此去涪州近千裏,你不需要帶著糧草走?”
張全哪裏是不需要,他是不敢說。“不用,可在沿途州縣解決。”原來張全打的主意是一路搶過去。
張尋笑道:“你倒會算計。我撥你十日糧草。十日之內,你必須率軍走出山南東道。這期間你不準搶一粒糧食。如果被我發現,後果你自己想。但你出了山南東道之後糧食怎麼解決,我就不管了。”
張全一聽,喜出望外,嘣嘣連磕響頭。張尋將其扶起,道:“事情如果不可強為,不要丟了性命。鄧州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幾句話說得張全眼窩都濕潤了。
說句實話,對於張全這種積習難改的老派造反頭子,張尋不太願意留在麾下,送走正好。他隻是有些心疼糧食。但他就是這樣的行事作風,那種翻臉不認人,將張全一個人攆去赴任的事,他做不出來。他不願看到任何一個曾經跟過他的人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