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尋離了臨江台,發現肖虎、喬滸和契必阿大等人還在台下候著。隻不過契必阿大因為喝多了,此刻已經在廊下的長凳上睡著了,身上隻披了一件袍子。
肖、喬二人執意要張尋去餘縣縣衙中安歇。張尋道:“此時天色尚早,晚些時候再說。你們先回縣衙,我跟契必將軍有事要說。”
契必阿大鼾聲如雷。張尋坐在廊下等了片刻,見阿大一時半會兒沒有醒的意思,遂蹲在阿大身前,用手輕輕拍了拍那張長滿絡腮胡子的臉。結果阿大睡得像頭死豬,一點反應也沒有,還紮得張尋手生疼。
“宋蠻,叫醒他。”
宋蠻跟阿大是老熟人了,得了張尋的命令,來了促狹的心思,一個箭步躍上長凳,一腳就把契必阿大踹到了地上。
契必阿大哎呦一聲,一個骨碌爬起,正要發作,卻看見張尋站在他的麵前。他馬上由怒轉笑,喊了一聲“將軍!”
因收複長安之功,契必阿大連升三級,此時已經是一個正四品的將軍,與州刺史級別相當了。但他見到張尋,仍然畢恭畢敬,與昔日在張尋麾下時沒有什麼不同。
張尋壓低聲音道:“阿大,我下麵說的話,你要一字不落的記住。還要一個字也不能透露出去,明白嗎?”
見張尋表情嚴肅,契必阿大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用力的點了點頭。
“我先問你一句話,假如,我說的是假如,楊公突然病卒,來不及安排身後事。你認為,這忠武八都將會何去何從?”
契必阿大聽了,吃了一驚。他在忠武軍中,從來都是聽從楊複光的命令,根本沒想過楊複光不在了要怎麼辦。而且楊複光今年才四十出頭,誰也不會去想那方麵的事。將軍為何要這麼問呢?契必阿大滿腹狐疑,一時竟然回答不上來。
張尋微微搖了搖頭。看契必阿大的反應,就知道一旦發生事變,他根本不可能是鹿晏弘、王建等人的對手。曆史上,楊複光死後,忠武八都將就隻剩下了六個名字,分別是鹿晏弘、王建、晉暉、韓建、張造、李師泰。鹿晏弘成了這支忠武軍的統帥,龐從和另外一個不知姓名的都將則再也不見載於史冊。
從楊複光病逝,到鹿晏弘領著忠武八都離開河中。這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張尋怕契必阿大和龐從會遭到毒手。
張尋說了很多,契必阿大很努力的聽著。張尋讓他整個七月,不要參加任何都將級別間的聚會,不要接受任何人的邀約去任何地方,哪怕是楊複光突然召他,也要想方設法拖延一日之後,再領兵應召。一旦確認楊公病逝,就要立即領兵趕往餘縣,與肖虎一起,保護餘縣不為亂兵所害。如果難以保全餘縣,就往商州去投忠義軍。這期間,要盡量多省出一些糧草。如果沒有條件將整支忠武二軍帶走,就放棄軍隊,隻身去鄧州。張尋不會追究他任何責任。
契必阿大知道,張尋預感到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他變得有些緊張。張尋一說完,他就立即要回軍營。張尋卻道:“別急,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菀窳閣,知道嗎?”
契必阿大當然知道。菀窳閣,是餘縣北城中一座很顯眼的建築。站在連通南北兩城的餘渭橋上,向北岸望去,可以清楚的看見河邊一座三層的閣子。重簷飛角,碧瓦紅柱,堪為餘縣一景。但這座閣子裏住的是什麼人,契必阿大卻不甚了了。他也曾隨口問過肖虎,肖虎隻道是遷回關中的富貴人家。
在一隊軍士的護衛下,張尋一行很快過了餘渭橋,到了北城。沿著河堤向北走不多時,就到了菀窳閣。閣子坐落在一片院落之中,外人不能直抵閣下。張尋把契必阿大和軍士們都留在院外等候,自與宋蠻兩人上前叩門。
不一會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妙齡少女。宋蠻打趣道:“彩夢姐何時成了看大門的了?”
彩夢沒理宋蠻,而是向張尋施了一禮,道:“侯爺在浮橋上時,閣主就知曉了。此時正在閣上等候。”
張尋搖頭笑笑。安化公主當初執意要在河邊建這麼一座高閣,張尋認為太過招搖,沒想到原來還能起到瞭望台的作用。
別看從外麵看菀窳閣隻有三層,實際卻是七層。這是一種唐代頗為流行的“明三暗七”的格式,即從外麵看是三層帶回廊建築,而內部卻有七層,分別是三個明層,三個暗層,加一層頂閣。
安化公主就在第六層,即最上麵那個明層。張尋沿著窄小陡峭的木製旋梯爬到五樓時,已是氣喘籲籲。他是獨自一人,遂不顧什麼體麵了,一屁股坐在五樓的樓梯上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