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餘縣縣衙,隻有後院的東廂房還亮著燈火。
對張尋所說的話,肖虎和喬滸不敢怠慢。雖然眼下關中大定,百姓晏然,看起來根本不像會再起刀兵,但張尋說會打仗,那就一定會打仗。
不過,張尋並不隻是要提醒肖虎加固餘縣的城防。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張尋指著鋪在桌上的地圖,一邊比劃著,一邊說道:“武功、興平、周至,這三個縣,恰好將餘縣圍在中央。如今,餘縣的人口,已經超過了另外三縣,手工業、商業,也是這一方的核心。現在餘縣與武功已經緊密相聯,密不可分。隻是和興平、周至之間的道路,還很殘破。這是餘縣接下來要考慮的事情。不要認為這些錢會白花。我對餘縣長遠的規劃,是要將其升格為餘州。”
“餘州?”肖、喬二人異口同聲,眼睛裏都放著光彩。
“沒錯!”張尋用堅定的語氣說道。他知道,這個想法,在唐朝人看來,是那麼的不可思議。誰有權升州降縣?唯有大唐天子。更何況興平、周至、武功等縣離京師近在咫尺,都是京兆府直接管轄之下的京畿重縣。要從京兆府中拆出四個縣,成立一個州,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大膽,也太過讓人興奮了。
“當然了,這件事情急不得。但我想讓你們做到心裏有數。現在餘縣在我們手中,興平鎮將劉延也是我們自己人。等忠武軍走了,武功也會是我們的。唯有周至,還需要想點辦法。不過不用著急。餘縣升州需要一個契機。這個契機並不遙遠,大概就是這一兩年之間。到時候,朝廷那邊我去疏通。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餘縣建設好,努力給天子呈現一個富饒、繁榮、安定的餘縣。”
“喏!”
……
不見長安使人愁,一見長安愁斷腸。
長安,一座傳說之城,一座現實之城。從來沒有一座城,像她那樣擁有如繁星一樣多的傳說。也從來沒有一座城,像她那樣倔強的坐落在關中平原最肥沃最平整的土地上,讓人避無可避。
張尋想見長安,又怕見長安。他總是小心翼翼的與長安保持著距離。他曾經幾次有機會踏足長安,最後都放棄了。距離長安最近的一次,也要相距二十餘裏。
他怕想象與現實之間的落差太大。他怕想象中的那座金碧輝煌,連每一片琉璃都閃耀著盛世之光的帝都,會以滿目殘破之姿展現在他的麵前。因此,他一直等了半年,才決定完成自己的初次長安之旅。
還好,光化門剛剛修葺過。城門樓上的每一片瓦礫,都是新換上去的。隻不過,城頭的荒草還來不及有人鋤去。
還好,承天門橫街兩側的樓宇都已完工。窗欞上的油漆尚未幹透,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隻不過,道路兩側堆積如山的廢料,還來不及運走。
還好,繁華的西市已經開市了。衣肆、藥材肆、墳典肆、鞧轡行、絹行、秤行、麩行、帛行全都換上了嶄新的店麵。隻不過,每一家都是門可羅雀。
“這條街上所有建築的梁、柱、椽、檁,用得都是我們商州的木料。”一個四十左右歲,留著一縷山羊胡的文官為張尋介紹著。他是商州司馬卓文涓,被大明宮留守王徽任命為京畿修奉供料使,專門負責督運商州運來的木料。
“對了,那個是司天台。是由咱們鄧州的工匠承建的。據說,是李刺史手下的人。”
張尋點了點頭,問道:“王徽還欠咱們多少料錢未結?”
卓文涓好像早就等著張尋問了,立即回複道:“十四萬六千六百餘貫。”
“大概什麼時候能結清?”
“有一筆三萬貫的款子,下個月就能結。剩下的,至少也要年底了。”
“王徽催料了嗎?”
“催了三次了。我都按照侯爺的吩咐,說是由於商州沒有足夠的錢結給民夫,導致伐木的民夫逃散大半,所以供應不上。不過侯爺正在想辦法解決。”
“恩。很好。”
張尋走過了承天門橫街,在街角右轉,又過了兩個街口,終於到了被時人稱為“官街”的第四橫街。大唐的最高國家行政機關——尚書省及其所屬吏、戶、禮、兵、刑、工六部,都坐落在這條街上。大明宮留守王徽也在這條街上開府辦公。
張尋是微服離藩,來之前並未提前知會王徽。當他向門房遞上了忠義軍節度使、南陽侯張尋的名刺時,門房嚇了一跳,一路小跑進去通報。不一會,一個身著紫袍,腰係金魚袋,白發蒼蒼的老者一路急趨,從裏麵迎了出來。
“大明宮留守、京畿安撫製置修奉使王徽,拜見南陽侯!”
“王仆射快快請起。這可真是折煞我了,晚輩哪裏禁得住老仆射一拜?”
王徽被張尋扶起,莊重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張尋能夠明顯的感覺到,王徽拜自己,隻是出於禮節,其中沒有半點趨炎附勢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