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即古之豫章,今之南昌。州城居豫章平原的沃野之上,贛水之畔,鄱陽之濱,東引吳越,西控荊楚,北接中原,南極粵閩,通江達海,進退有據。盛唐詩人王勃在《滕王閣序》中讚其“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福地之所以成為福地,有時候就是有一些冥冥之中的幸運。晚唐自從王仙芝起義以來,神州幾無完地,兵鋒所指,生靈塗炭。唯獨這個洪州,不僅沒遭刀兵,這一方百姓反而安居樂業十餘載。又輕徭薄賦,歲有餘糧。使得人人歡喜,戶戶安康。
這其中,自然就有洪州當地的長吏,鎮南軍節度使鍾傳的功勞。鍾傳本是撫州人,年輕時不事農桑,而以勇毅聞於鄉裏。後來天下大亂,有人勸他起兵響應,他因看不慣義軍的流寇做派,雖然也拉起了隊伍,卻隻是保衛鄉梓,護佑撫州一地的平安。
中和初年,高仙芝遣部將柳彥璋攻略江西,打到了撫州。鍾傳領兵相抗,一舉擊敗柳彥璋,不僅保全了撫州,還將洪州收入囊中。唐廷倒也乖巧,當即下詔,任命鍾傳為江西團練使。後又擢為鎮南軍節度使。鍾傳自此據有洪州,於今已經整十年了。
這十年間,鍾傳輕徭薄賦,重視文教。在全國各州都已暫停派遣貢生赴長安趕考時,唯有洪州年年舉貢。不遠千裏來洪州,隻為能夠獲得鄉貢名額的士人,每年不下數十人。鍾傳因此得了個“旌旄影裏一文侯”的美譽。
當然了,鍾傳重視文教,也是為了拉攏人才為己所用。很多經洪州入京中舉的士人,為了報答鍾傳的知遇之恩,往往最終都會返回洪州,或入幕為僚,或在地方上做官。洪州治下的高安縣縣令殷文圭,就是這種情況。
沒錯,這個殷文圭,就是當初曾在鄧州麒麟山書院求學一年的池州人殷文圭。
七年前,因池州當地鄉貢廢弛,一心想考科舉的殷文圭便與好友杜荀鶴不遠千裏,結伴赴鄧州求學。不料一年後,杜荀鶴高中進士。殷文圭卻黯然落榜。他因家中尚有年邁的父母需要照顧,遂返回了自己的故鄉。後來聽說洪州也年年都開鄉貢,又背井離鄉來了洪州。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回終於得償所願,中了進士。之後便回到洪州為官,因為政勤勉,殷文圭漸漸得到了鍾傳的器重,沒幾年便獲得升遷,做上了洪州治下第一大縣高安縣的父母官。殷文圭雖然不是鍾傳身邊的幕僚,但他的意見,鍾傳都會非常重視。
高安縣,九峰山。
淩崖絕頂之上,雲霧繚繞之下,有一座紅牆碧瓦的寺院,好似世外仙境。這正是江西名刹報國上藍寺。此時寺中的一條小溪邊,亭子裏,兩個人正在對弈。
其中一人頭裹襆頭,著一身素色直裰,像個書生模樣,正是高安縣令殷文圭。另一人削發摩頂,斜披一件一口鍾,坦胸露乳,活似一個在世的彌勒,正是上藍寺的住持,令超禪師。
“殷郎果真要去州府?”
殷文圭點了點頭:“民生所係,不得不去。”
大和尚咧嘴笑了笑,隻是搖頭,並不言語。
“禪師緣何笑我?”
大和尚不答反問:“你要如何說服鍾公?”
“以利害說之。”
“你且說說看,這件事裏麵究竟有什麼利害。”
“常言道,遠交近攻。楚王‘江陵會盟’,雖然有稱雄楚地之意,但也不免是一個遠交近攻之策。若言利害,最該害怕的,應該是距離江陵最近的武昌軍節度使杜洪和朗州刺史雷滿。我們洪州距鄧州千裏之遙,正是楚王應該結交的一方。鍾公沒有理由拒絕參加會盟。萬一得罪了楚王,對方如果使出一個驅狼吞虎之計,脅迫杜洪、周嶽等人攻我,則形勢危矣!”
令超禪師聽了隻是微笑,也不知道究竟是讚許還是反對。殷文圭稍稍停頓了一下,決定繼續說下去。他清楚,眼前這個大和尚雖然其貌不揚,卻是禪宗得道的高僧,尤為受到鍾傳的禮遇。鍾傳還是一介布衣時,就與令超禪師交好。一遇到不決之事,便會前來請教。他要想說服鍾傳,必須先得說服禪師。
“另外,與忠義軍交好,還能暫時穩定住我洪州的西境。別看洪州現在仿若太平無事,其實危機四伏。淮南楊行密與孫儒交兵數年,如今就快要到了見分曉的時候。依我看,孫儒雖然兵勢尚強,但因為不得江左豪族的擁護,敗亡之日應該不遠了。到時候,萬一孫儒引兵西遁,我洪州將首當其衝。鍾公在洪州經營多年,雖說不至於怕了一個敗走的孫儒,但是萬一同時與西邊的忠義軍交惡,兩麵受敵,那可就麻煩了!所以從當前的形勢看,我們也必須參加這個會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