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勵賢母攢金仿驕鳳 殉故主絕粒化哀鵑(1 / 3)

第十七回 勵賢母攢金仿驕鳳 殉故主絕粒化哀鵑

話說王夫人因李紈教子成名,吩咐大家湊份子,替他做生日,交寶釵辦去。第二天,平兒將銀子收齊,親自帶到怡紅院,按數點明,交與寶釵。隻湘雲一份,說明由寶釵收取,不在其內。綜計已有一百五六十兩。寶釵心想若辦得太熱鬧了,恐怕賈政不願意;若是過於簡略,王夫人麵上又交代不過去。斟酌其間,隻可傳了一班小戲,餘外雜耍一概不要,卻將酒席格外從豐。

到了那天,李紈穿了封誥品服至王夫人處,剛好邢夫人已從東院過來,便向邢王二夫人都行了禮。邢夫人連忙扶起。王夫人也道:“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別拘禮罷。”又打發繡鸞去喚寶釵、探春。等他二人來了,王夫人吩咐道:“你們替我款待大嫂子,讓他舒舒服服的受用一天。”探春、寶釵答應了,笑對李紈道:“大嫂子聽見了沒有?回頭可得依我們的。”一時,薛姨媽、李嬸娘來了,不免周旋了一回,便同至內客廳。

一路走著,已聽得鑼鼓響台之聲。

此時李紋、李綺、邢岫煙、薛寶琴、史湘雲、惜春都在廳上等候。原來李家姐妹,前一天就跟著李嬸娘同來,在稻香村住下。寶琴因路遠,也住在娘家,和邢岫煙同來。從大觀園走過,先至櫳翠庵去尋惜春、湘雲,大家一起來的。平兒一大早就叫小廝們帶著車馬,將巧姐接來,寶釵又邀了喜鸞、四姐兒。

隻東府尤氏婆媳,來得最晚。當下雖沒有外客,卻也花團錦簇,繞座生春,很夠熱鬧的了。又有各房丫環和有麵子的家人媳婦們,聽說傳戲,也都趕來湊趣。大家見著李紈,都要忙著拜壽,還有些磕頭行禮的。笑語喧闐攪成一片。

寶釵、探春依著王夫人的意思,在廊前另擺一席,請李紈上坐,李紈隻是推讓不肯。王夫人聽見他們在那裏三推三讓,笑道:“你大嫂子若不肯坐,我可親自來送酒了!”還是尤氏痛快,走過去說道:“今兒是什麼日子,大嫂子你不上坐叫誰坐呢?難道等著太太來安席麼?”硬推著李紈坐下了,大家坐定。

賈蘭夫婦穿著品服進來,從薛姨媽、李嬸娘起,直至胡氏、巧姐,一個個的都敬了酒。薛姨媽道:“大奶奶,你看這一對佳兒佳婦,我們都替你喜歡。你還不痛痛快快的樂一樂麼?”

李嬸娘道:“我們姑奶奶這可熬出來了。將來真要像老太太那麼大福氣,還要看到重孫子、灰孫子、滴裏搭拉的孫子呢!”

正說著,戲班裏女伶上來請點戲。薛姨媽點了一出《吃糠》李嬸娘點了一出《別巾》邢夫人推說不大懂得,王夫人再三叫他點,方點了《賞荷》隨後王夫人也點了一出《墜馬》,又命賈蘭去請你母親隨意點兩出。李紈揣度王夫人喜歡吉祥戲文,便點了《兒孫福》的《報喜宴會》緊跟著大家也都點了,最後是寶釵點的《誥圓》。當下就彩扮演唱起來。

眾人看了《吃糠》都替那趙五娘可憐,也有傷心落淚的。

到《別巾》《墜馬》上場,是醜角笑劇,又都笑了。薛姨媽道:“往常聽戲,都是家裏自己的班子,隻那回鳳姑娘生日,聽過一回外頭的。到底他們板眼認真,腳色也配得齊整。”邢夫人道:“他們的行頭、切末,可沒有家裏的講究呢!”李嬸娘道:“我到了京城裏,才知道這裏的風氣,都是講究聽戲的。不但切末不全,連行頭都舊得不像樣兒,隻要唱得好,還算好戲。”平兒問巧姐道:“姐兒,你在鄉下聽得著戲麼?”巧姐道:“我們鄉下那有好戲?無非是駝吼戲、蹦蹦戲,唱到野台戲,就算最好的了!”

湘雲拉探春到一旁,唧唧咕咕的說了半天的話,不知說些什麼?一會兒回到座上,正演著《誥圓》,看到末後,笑道:“那霍都梁有了酈飛雲,又要華行雲,到底誰是大誰是小呢?

若不是皇上家替他調停,各經各的封誥,隻怕要鬧僵了。”寶釵道:“俗語說的又哭又笑,兩個饅頭都要。就是這位霍狀元了,究竟還是好的。如今的人娶了一個,丟下一個的多得很哪!”喜鸞道:“可不是麼!我們隔壁江都尉,家裏有了一大一小,在外頭還另娶正室呢。”大家說著話,丫環們已將晚席擺上,寶釵、探春又忙著去招呼李紈。賈蘭夫婦也上來預備安席。

惜春本來厭喧好靜,又是向不吃葷,那天坐得也乏了,便先回櫳翠庵去了。到了庵裏,隻有當家老婆子出來開門,走進房也是靜悄悄的,不見一人。忙問:“紫鵑那裏去了?”老婆子回道:“紫鵑姑娘躺在那裏一天也沒有動,恐怕是病了,四姑娘去瞧瞧罷。”惜春走到紫鵑屋裏,燈還沒點,連忙叫人掌燈。進去一看,隻見紫鵑一絲兩氣的,閉著眼躺在炕上,麵色如白紙一般。惜春叫了他幾聲,總不答應,不禁嚇了一跳!心想早起他還照常出來的,怎麼病到這般地步?

原來紫鵑服侍黛玉多年,一心隻向著黛玉。那年瀟湘焚稿的時候,他就想跟了去的。因為自己是賈府的人。殉了黛玉,不近情理,所以因循下去。自黛玉托夢給他,才知黛玉成仙,又是許多人都在那裏,當時就要跟去,黛玉未允。醒後哭了好幾天,思來想去,別無他路,自己便打定主意,漸漸將飲食減少,以至絕粒。惜春、湘雲隻見他照常出來服侍,那知他是拚命紮掙的呢?

此時,惜春見他病重,未免驚慌。趕即打發婆子們,將湘雲接了回來。湘雲摸紫鵑身上並無寒熱,叫了兩聲,隻將眼微睜,卻又閉下,也猜不透是何急玻忙命人通知外頭,悄悄的請了王太醫來。那王太醫向來穩當有餘,診他六脈平和,隻是虛弱,便道:“這病是思慮傷脾,平素秉賦又弱,以致積成虧耗。”開了一貼補中益氣的方劑,好容易叫人抓了來,煎好了,一瓢一瓢的灌他。無奈紫鵑咬牙合口,灌不進去,灌了少許,卻又吐出。湘雲也是無法。鬧到夜深,吩咐婆子們好生看他,自去睡了。

這裏紫鵑正在昏沉,忽見黛玉進來說道:“傻丫頭,你要跟我去,不是很容易的麼!何必這麼吃苦?”紫鵑道:“姑娘,你丟下我走了,可叫我怎麼去呢?”黛玉將衣袖向他臉上一拂,道:“紫鵑姐姐跟我來罷!”不覺便隨了他去,身子仿佛虛飄飄的,看那天色,就如同刮黃沙的一般。霎時間,進了牌坊,瞧見許多宮殿式的房子。又走了一會,方見一座朱油金釘的宮門,隨著黛玉進去。一派都是殿宇巍峨,前院開著石榴花,後院卻開著海棠。紫鵑心中暗想,往常聽人說神仙世界,那花兒是四時不斷的,果然不錯。又走進一層院子,有人說道:“妃子回來了。”隻見一群人接了出來道:“奶奶倒回來得快。”

近前細看,卻是晴雯、麝月、金釧兒。當下紫鵑暗想:怪不得我那回夢見姑娘和他們在一起呢!隻是那院落又不像這裏。又想道:那些人稱什麼妃子?他們又稱呼奶奶,難道姑娘已嫁了寶玉麼?

正在胡想,麝月上前拉住紫鵑的手道:“你可來了,我們都惦記你哪!”金釧兒道:“我在絳珠宮,瞧見一個人走進來,好像紫鵑姐姐似的?正要叫你,被侍女們攔出去了。至今想著,總有點疑疑惑惑的,想不到你真來了。”紫鵑神魂未定,想不出說什麼好,半晌方說道:“你們敢則都在一塊兒呢?”走進屋裏,有許多精致的斷,頗似怡紅院。晴雯又拉住他,問這個問那個,說了半天。

又見寶玉從外頭進來,瞧著黛玉笑道:“妹妹回來了,沒累著麼?別盡在外間站著,這裏有風呢!”黛玉瞪了他一眼道:“你還是這麼婆婆媽媽的,這脾氣多咱才改呢?”紫鵑此時如何敢怨寶玉,便即上前見禮。寶玉笑道:“紫鵑姐姐,你瘦得多了!如今還理我不理呢?”說得紫鵑也笑了。麝月道:“你們沒瞧見他那時候,別提有多麼狠心了!二爺站在廊簷底下那麼央及他,隻要問他林姑娘幾句話,他死也不開那扇門。央及了半天,連點活動氣兒也沒有。若不是我把二爺請了回去,就把二爺閃在那裏凍壞了,他也不管。二爺回去哭哭啼啼的,又賠了許多眼淚,他還不知道呢!”黛玉聽得眼圈兒又紅了,勉強說道:“說那些廢話做什麼?咱們裏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