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昊宇推開院門,進入漆黑的院落,耳畔忽然響起一聲蟬鳴,身體不由微僵。
白天他也隱約聽到一聲蟬鳴從殿前飄舞的雪花裏傳來,他確定那是幻聽,但此時這聲蟬鳴雖然依舊虛妄,但似乎真實了幾分。
楊昊宇臉上冷漠的神情沒有絲毫撼動,鐵眉微挑,反而顯得愈發暴戾,腳步穩定地踩過門檻,踏過雨廊來到正廳之前。
雪先前有過短暫的停止,緊接著便愈發暴烈地飛舞。
厚雲遮住了滿天的繁星,風雪黯淡了長安城裏的燈火,雁鳴湖畔一片漆黑,仲手不見五指,但楊昊宇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石階下種著幾株寒梅,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梅枝散亂,積雪下能夠看到新鮮的斷茬口,似乎被什麼好風雅的畜牲啃食過。
屋內有一盆綠株,縱是在寒冷的冬天,那植物依然蓬勃地生長著枝葉肥嫩青翠欲滴,襯得盆中的黃土愈發無趣。
屋頂那根粗直的黑漆大梁微微變形,應該曾經遭受過某種撞擊,出現了兩道極細小的裂縫,想來不影響安全,但看著總令人有些心悸。
造型別致的陳物架側方,擱著一盞油燈那油燈以青瓷為肚燈繩潔白,沒有點燃的時候,也是件極美的工藝品。
雁鳴湖畔這片宅院,讓秦傑花了無數錢財,讓趙老四耗了無數心神又得楊豆蔻和於雅雯的大手筆添置,自是非凡,與那些名園比較起來,隻怕也不稍遜,便是不起眼的事物也都值得品玩一番。
楊昊宇從來不會傷春悲秋自然也沒有這方麵的興致,然而大戰當前,他看著梅叢黑梁盆景油燈的目光卻是那般專注。
其實他並沒有看梅叢、黑梁、盆景、油燈。
他正在看梅枝積雪裏露出的黃紙,黑梁裂縫裏夾著的黃紙,盆景綠植裏的黃紙,油燈青瓷燈壺壓著的黃紙。
這世間有一種紙常為微黃色,符紙。
雁鳴湖畔的宅院裏到處都是符紙。
這是一座符紙的宅院。
“李彤之所以能夠越境戰勝白武秀,是因為她了解他,知道他的恐懼,我也很了解楊昊宇,從叛出魔教的那一天開始楊昊宇便一直在恐懼,或許是恐懼那位神秘的魔教教主或許他恐懼西陵神殿揭穿他的身份,因為恐懼,所以他空虛,他開始殺人如麻,開始暴戾冷酷,開始驕傲囂張。”
秦傑從張楚楚手中接過白衣,望著對岸被夜雪籠罩的庭院。
“隻有這樣,他才能擺脫自己的心理陰影。他說的對,我也有心理陰影,所以我明白他的驕傲是他無法擺脫的致命弱點,因為驕傲,他現在踏入了我所選擇的戰場,這便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怎樣利用他犯下的錯?我不清楚,我隻知道必須毫不猶豫地,把這兩年千辛萬苦寫出來的三百多道符,全部砸出去。”
寫符並不是表麵上看上去那般瀟灑隨意的動作,除了秦傑自己,沒有多少人知道三百多道符意味著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多少次精神力枯竭後的極度虛弱,多少次識海震蕩後的痛苦不堪。
張楚楚知道,因為那些與油燈相伴的夜晚,她一直守候在秦傑的身旁,看著他汗如黃豆,臉色蒼白,卻依然筆耕不輟。
那些夜晚裏,秦傑耕的不是田地,也不是文章,隻是符。
夜雪中崖畔,張楚楚仰起小臉望向秦傑,看著他的臉色如過去那些夜晚裏一般蒼白,很是擔心,卻微笑說道:“是啊,傑哥哥一定會勝的。”
秦傑閉上眼睛,握著白衣,眉梢有些顫抖,右手有些顫抖,臉色蒼白,識海裏的精神力順著黑傘散向滿是雪花的空中。
精神力是正道修行者的根基,修行者卻隻能利用精神力去操控天地靈氣,然後施展出各種手段,即便念師能夠直接以精神力攻擊敵人,也被局限在很短的距離之內,那是因為精神力擁有一種無法更改的特性。
這種特性便是,精神力一旦離開修行者的識海,便會隨著距離而以數量級的倍數急劇煥散,歸寂於天地自然之中。
秦傑此時站在雁鳴湖南岸的山崖之上,距離對岸的庭院有數裏之遙,他要觸發庭院裏隱藏著的三百道符,便需要把自己的精神力送到彼岸,然而他的精神力如何能夠渡過這片夜雪中的冬湖?
就在這個時候,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精神力經過白衣之後,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不是說精神力的濃度增加了多少,而是向雪空裏煥散的速度變慢了很多。
因為丹田竅塞徑曲的緣故,雪湖四周的天地氣息,依然沒有太多能夠聽懂他精神力唱出的這首曲子,但至少他的聲音可以傳的更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