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遠處,一個身影漸漸放大,那個人,是齋主。
“老天爺不開玩笑,它做事情自然有目的。”齋主看著他說道:“昊天做這麼多事,撒彌天大謊,構驚天之局,除了永夜的需要,最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我。在草原上的那一刻,它成功地讓我相信,張楚楚真的是修羅的女兒讓我把人間之力灌注到她的體內。我說過自已對抗昊天的方法是什麼,我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間去把自已與人間融為一體,這種方法很安全,又很危險。”
“但昊天並沒有找到您。”
“我就是人間,人間之力就是我的一部分。現在我的一部分,便在張楚楚的體內。從那一刻開始,它就已經找到了我。”齋主看著張楚楚微笑說道:“在這些天的旅程中,它一直在看著我,我也一直在看著它。”
張楚楚看著泗水裏的柳影,瘦削的身子微微顫抖 惘然不安,然後就像最開始在草原上看到齋主發脾氣時那樣,她開始悲傷。
“其實很早便隱隱察覺到,我的命運和你的命運會糾纏在一起。我身在紅塵中,心係人間事,感知不夠清晰,你大師兄身心皆淨,所以比我的感知還要更加強烈。所以那年他從草原回來之後,便一直試圖讓張楚楚和我保持足夠遠的距離 隻不過那時候的他,以為張楚楚是修羅的女兒,卻沒有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我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我的命運會注定與她的命運糾纏不可分離,然而事實上,在天意的安排下,這些事情早已注定。”齋主看著秦傑說道:“她在爛柯寺裏變成了修羅的女兒,然後你帶著她被人間追殺 我有很多次機會都可以出手,但我始終沒有出手,如今想來,是因為當時的我,已經隱隱察知到命運的走向,所以本能裏隻想與這件事情保持足夠的距離。”
秦傑神情黯然問道:“那師父您最後為什麼還是選擇了出手?”
齋主沉默片刻後笑了起來,攤開雙手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在人間實在呆的煩了,潛意識裏想看看上天安排的命運是什麼,於是順勢而行,借這個機會破除自已的心障,上天與那廝戰上一場?你不要急著批評我。”齋主看著秦傑微笑說道:“怪你小師叔吧,經過千年修行,我本來已經變得足夠平和隱忍,他非要拿把破劍就去逆天,積累到如今,終究是要暴的。”
秦傑聲音微顫說道:“這一戰……沒辦法避免了嗎?”
齋主指著張楚楚說道:“先前說過,我的一部分在她的身體裏,它一直在看著我,我也一直在看著它,它知道我在哪裏,我也知道它在哪裏,那麼我便無法再拒絕它的邀請,這一場戰鬥勢在必行。”
秦傑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痛苦地思考,用盡自已所有的智慧與經驗在思考,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情,眼睛驟然明亮,看著師父說道:“不對……如果修羅就是昊天,它為什麼要讓永夜降臨人間?”
“這些天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在想,人間地土地,昊天便是辛苦耕種的農夫,一茬一茬收著莊稼,再肥沃的原野,種了很多年莊稼之後,也總是需要休息的,永夜大概便是休耕的時間。還有一種可能,人類在人間不斷繁衍,數量越來越多,文明越來越發達,修行者的數量越來越多,越五境的強者也越來越多,昊天的食物來源雖然會更充沛,但它也開始恐懼,在草原上吃涮肉的時候,我曾經對你說過,獅子固然強大,但如果野牛的數量足夠多,它也隻有死路一條。螞蟻固然卑賤,如果有足夠多的螞蟻飛上天空,也可以把整片天空都遮住,如今想來,佛陀當年說人人可以成佛,或者便是這個道理。”
“您早說,昊天害怕人類繁衍生息強大,所以在人間發展無數萬年,到了某種臨界值的時候,它便會降下大災難滅世?”
“應該便是這個道理,當然,這依然隻是你我的推論,真相到底如何,看來隻能等會我當麵來問它。”
秦傑忽然說道:“我懂了。”
齋主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懂了。”
“師父您錯了,小師叔也錯了,反而蓮世界是對的。”
齋主歎息說道:“不錯,如今看來他才是對的。”
“還來得及嗎?”
“我此時已經在路上,自然來不及回頭,而且這是我的故事,我要去試試自已的方法究竟能不能行,至於以後故事怎麼寫,那是你的事情。”
“我擔心自已沒有能力寫這個故事。”
“沒有修羅,也可以說有很多修羅,昊天是修羅,因為它要降下永夜懲罰人類,我是修羅,因為我要逆天,她也是修羅,因為她就是昊天。你也是修羅,因為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按照你的說法,那個世界最廣闊的區域,都處於極端的寒冷之中。如果我不行,那麼你就必須行。”
齋主看著他說道:“事實上,從你開始修行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有且一直有這種能力,你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現在或者以後,隻看你如何選擇。”
秦傑看張楚楚。
他眼中的情緒很複雜,再如何精妙的文字都無法形容,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難過,有些悲傷,有些畏懼,有些掙紮。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他望向頭頂被柳枝分割成很多區域的天空,問道:“師父,您有信心嗎?”
齋主隨他一道望天,歎息說道:“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哪裏來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