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年來,齋主一直在思考怎樣戰勝昊天,他想過很多方法,不停地躲避,不停在學術與精神層麵上思考,卻沒有實踐過。
張楚楚這時候忽然抬起頭來,安靜望向天空。
然後她收回目光,望向齋主,說了一句話。
“其實,我也沒有信心戰勝你。”
張楚楚的雙腳離開了河畔的草地。
她飄到了泗水之上,微黃的短發,瞬間變得無比烏黑,然後漸漸變長,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頭,又像是無數道光線。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然後與眼白相融,緊接著變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後有淡淡的聖潔光團氤氳其間。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出現在張楚楚的臉上,一種是人間張楚楚的惶恐不安畏懼與痛苦,另一種則是在草原馬車上曾經出現過的漠然。
絕對的漠然,排斥生命與喜樂的帶有神性的漠然。
看著這幕畫麵,秦傑覺得自已的心髒忽然間被撕碎成泗水畔的柳枝,痛苦地喚出聲來,唇角淌著血,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腳。
齋主悠然歎息一聲,輕抑衣袖,把他定在河畔。
靜靜流淌的泗水水麵上,張楚楚的身體不停發生著變化,瘦削的身子漸漸變得豐盈,黑色的衣裳被撐破,變成無數道絲縷,露出的肌膚。
黑色的長發隨風飄舞,她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痛苦,身體不停扭曲,像在一張網中不停掙紮,然後漸漸靜止,隻剩下漠然。
破裂的衣衫絲縷如水般滑落,露出溫潤光滑的肌膚。
那個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張楚楚不見了,此時出現在人間的張楚楚,是一個美麗女子。
無論是五官還是身體,都那樣的不可挑剔,完美到了極點。
完美的身體與容顏,配上聖潔存漠然的神性,給人一種不容侵犯的感覺,仿佛就像是某些道門教派供奉的昊天女神像。
此時的張楚楚和天女像唯一的區別便是她的膚色,她的膚色依然顯得有些黑,一如從前。
她的雙腳卻很奇妙地潔白如玉,如兩朵雪蓮花。
齋主看著這幕畫麵,感慨說道:“身在黑暗,腳踩光明,原來如此。”
張楚楚的身子是黑的,像炭一樣。
張楚楚的雙腳是白的,像玉一樣。
秦傑替她洗過澡,最喜歡抱著她的腳睡覺,很熟悉她的身體,熟悉她的雙腳,熟悉她的一切,此時看著這具黑白分明的完美身軀,卻覺得無比陌生。
張楚楚是黑的,也是白的,就像她在爛柯寺最後一局棋落下的那顆黑子一般,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終在草原馬車裏變成了一顆白色的棋子。
至此秦傑再沒有任何僥幸的希望。
這個世界沒有修羅,昊天便是修羅。
這個世界沒有冥界,當昊天讓末日來到時,人間便是冥界。
無數的光明從張楚楚的身體裏噴湧而出,平靜的泗水水麵像鏡子一般,把那些光線凝成一道光柱,然後反射到高遠的碧藍天空之上。
河畔也開始光明大作,無數光絲從齋主的身體裏鑽出,與張楚楚噴湧出的光線係在一起,他的一部分在張楚楚的體內,於是他便無法離開。
齋主望向自已身體裏滲出的光絲,覺得很有趣,甚至還伸手去摸了摸,就像彈琴一般輕彈,然後他問道:“到時間了?”
張楚楚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聲音也沒有任何情緒,分不出來男女,沒有任何波動,卻並不是機械的。
隻是透明空無的。而且那道從她身體裏響起的聲音。
擁有無數多的音節,複雜的根本無法聽懂,更像是大自然的聲音。
齋主聽懂了。
於是他笑了笑。
秦傑沒有聽懂,但他知道分離的時刻到了。
一個是自已最敬愛的師父,一個是相依為命多年、生命早已合為一體的女人。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人所能想像到的最痛苦的抉擇時刻,幸運或者不幸的是,他此時沒有能力做選擇,或者說可能不需要做選擇。
秦傑不能動,隻能坐在泗水畔的草地上,看著被無數萬道光絲聯係在一起的兩個人,望向張楚楚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淡漠。
“人間之事我管了太多年,有些累,也有些煩,有些厭惡,所以我不想再管了,你看,事實上人間的這些人也不想我管。”齋主把飄到眼前的一根光絲揮手趕走,看著秦傑說道。
秦傑沒辦法動,隻能看,隻能哭,所以他大哭起來,淚水在臉上縱橫,然後他又開始笑,莫名其妙的笑,神經質般地笑。
齋主有些訥悶說道:“當時在草原上,昊天終於找到我,所以它很高興,才會又哭又笑,你這時候又是為了什麼犯病?”
秦傑忽然發現手能動,抬袖擦掉臉上的淚水,說道:“我是在恨。”
“恨什麼?恨你媳婦兒?”齋主大笑說道。
秦傑看著齋主,說道:“我恨師父你不負責任。”
齋主怔了怔,說道:“我哪裏不負責任了?”
“您就這樣上天了,天道盟怎麼辦?清夢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