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冬天去西藏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我花了兩天多的時間從我北方的家鄉一路西行,沿著我天朝的階梯向上攀行,曆盡千辛萬苦還伴著隱約的高原反應,終於到了傳說中的淨土,迎接我的卻是一場暴雪、漫天塵埃和謝了頂似的草原。沒錯,西藏的天很藍,藍的我都快產生幻覺了,藍的我都要覺得我能飛了,可是就在那片藍天下,那片藍的不能再藍的蒼穹之下,在雪地裏,我差點被凍死。自然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我一直知道並相信著,溫柔與殘酷都是自然的表情,能和它媲美的隻有嬰兒沒來由的喜怒,一直都知道從來沒懷疑過,可還是忍不住要抱怨,忍不住要去痛恨那場幾乎殺死我的自然災害。
我該感謝我的運氣,雖然我從來沒認識到自己的人品有那麼好。
我在雪地裏,躺著,最初的寒冷蛻變成一種溫暖,我當時居然湧上來那麼一股稱得上是幸福感的東西。我睡了過去,忘了自己為什麼倒在雪地裏,覺得自己就快見到在聖誕夜離開的她了,我甚至朦朦朧朧的猜想道她當時應該也感覺到了同樣的模糊的幸福感。然後當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特大的帳篷裏,帳篷中央燃著柴火……那是一家傳統的遊牧民,感謝老天讓這幫善良單純的遊牧民救了我。作為他們把我送回拉薩市內的報酬,我將所有的行李留給了他們,雖然我很舍不得行李裏的那本《一九八四》,不過……我回去之後再買一本就好了。再說了,人家好歹就了我一條命,舍不得書本換不來命!然後我一路糾結著坐上火車回到了那座南方的小城,因為我的錢隻夠我把火車票買到那裏,再遠了我負擔不起,而且……我把手機一並留給那家人了……
就這樣,我抱著“要想富先打工”的心理回到了店裏。然後在店門外十米左右的地方我看到一張從沒見過了臉,穿著店裏waiter的製服,拉著白羽的胳膊貼在他身上,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我這人有點近視,又一直沒配眼鏡,看不清白羽臉上的表情,也沒辦法判斷當時到底怎麼個情況,我隻知道我逃跑了。我隻知道結果,不知道原因地跑了。也許是潛意識作怪,可我怎麼也想不出來在那樣一種情況下逃跑的理由。我指的是在我極度缺錢,完全沒能力住小旅館的情況下,我當時的行為無異於自殺。不過,還好,在我迷路之前我反應了過來,我站住腳,發現周圍的街道我還依稀認識。真該感謝上天沒把路持這種天賦送給我,相反它送給我的是幾乎永遠不會迷路的對道路的記憶力。我摸索那依稀的記憶走到了我隻去過一次的席曉楓給他自己和手下那幫兄弟找的據點。
席曉楓見到我的時候我感覺他下巴都快脫臼了,估計貞子從他電視機裏爬出來他也就這表情了。“你……你、你……”他抬起一隻手像得了艾茲海默症似的指著我,他結巴了好半天終於說出來——“……你怎麼過來的?……”
不是對我的出現表示好奇,而是對我怎麼出現在那裏的表示無法理解。顯然他對我認路的能力沒半點信心,他後麵接著嘟囔出來的那句話是,“早知道當初就該蒙著你眼睛把你帶過來。……”他聲音夠小,但他運氣不夠好,我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沒半個音的遺漏。可我暫時沒那份力氣去跟他找茬,隻好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問他說,“有地方借我湊乎一晚上沒有?”
“……”他打量著我,就像從沒見過我一樣。我當然知道他在權衡所謂的利與弊,也沒心思去搭理他,索性在他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任他想去,我是累得體力不支了。他見我窩在他心愛的小沙發裏準備“小憩”一番,他趕忙把我拉起來,“借你地兒成,但是你別歪在我沙發上。你給我上那小屋去。”他似乎就隨手一指,然後推推搡搡地把我和我的行李塞了進去。
管不了那麼多,我倒在那張泛著黴味的雙人床上,連動一下都覺得費力,勉強去鎖上了那扇看起來不太結實的門,重新倒在床上,然後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我被一陣毫無耐心,又透著驕傲自負氣息的敲門聲吵醒了。迷迷糊糊中我完全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樣一個地方,我反應了足足一分鍾才終於記起昨天在我“昏睡”前發生的事。無法再忍受那種折磨人的討厭敲門聲,我有氣無力地喊著,“別敲了!你有病啊?”
那敲門聲頓了幾秒鍾,又響了起來,比先前的更急促了一點。
那聲音明顯在對我說“你才有病”,沒辦法,我蹭地坐了起來,一邊念叨著“行行,我有病,我有病,行了吧……”我晃晃悠悠地過去開了門,習灼那張看起來依然十分令人討厭的臉赫然擺在那兒,麵無表情。
“怎麼跑曉楓這來了?”習灼的態度顯得有些不耐煩。而我說不準他是又在耍我玩還是怎麼著,隻能支支吾吾試著轉換話題,“買完到這的車票,我兜裏就半毛錢也沒有了,手機也……送人了……不過還好,手機卡我還留著,不至於丟號碼。……”我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似的念叨著,習灼根本什麼都沒在聽,隻是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我。說實話,當時我被他看得直發毛,明明我就沒做什麼虧心事,讓他那麼盯著看我就覺得——我好像做了什麼相當了不得的虧心事,異常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