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教師(二)(3 / 3)

當晚,我在旺叔家借住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我特地去王小雨家看了看,但我沒敢進那個門。因為,假如王小雨又活蹦亂跳地跑出來,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無論是人是鬼,我都無法麵對。我的手幾次放在他們家柴門上,幾次又縮了回來。

七、父親

半個月後的一天,我正在上課,發現教室門口站著兩個人:我父親和村長有德大叔。看父親這氣勢洶洶的架勢,是來者不善啊。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向台下的同學們致歉,安排他們上自習課,溫習一下剛才講的內容。

來到我的宿舍。

父親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響:“你說,你一聲不響跑這山窩裏,害得一家人提心吊膽!你說,你是不是該打!”

有德大叔趕緊勸他:“別打了。這還不是為了我們這裏的孩子嘛!有話慢慢說。”

“你不知道,村長,我這孩子精神有點不正常。”父親對村長說,“我得把他帶走,在這兒再把孩子們也教壞了。”

“不正常?”村長笑了,“那可不!正常的孩子是不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到咱這窮山溝裏來吃苦的。不過,他們都是好孩子!”

雖然我有一千個不情願,被父親找到我的根據地,我還是無法在這裏待下去了。因為如果我不走,他一定會待在這裏,讓我無法正常給孩子們上課,直到我肯走為止。我了解他,所以我決定跟他一起離開這裏。

趙曉慶的接班人半途而廢,他不得不繼續待下去。

孩子們剛和我認識,還沒熟悉起來,我就離開了,對此我深感歉意。我向他們鞠了個躬,然後轉身和父親一起上了阿財的拖拉機。這裏到距離最近的汽車站還有三十多裏,阿財的拖拉機是村裏唯一的機動車。路上,我和阿財談起旺叔和王小雨家的事,因為我對於王小雨的事始終放心不下。

我說:“阿財大哥,你了解王小雨的事嗎?”

“你說的是阿珍家的小雨嗎?”阿珍是王小雨的娘。

“是啊!”

“那孩子可憐!他娘生下他那年,他爹就出去打工了,說要賺錢,好好供孩子讀書呢。可是不知怎麼的,常年不回家,留下他和他娘兩個人,孤兒寡母的;後來,幹脆就不回來了。有說是在外麵有女人了;有說是死在外麵了。究竟是怎麼了,沒有人知道。山外麵那麼大,上哪兒找去呢?他娘慢慢的,就精神失常了。”

“那小雨呢?”我其實是想求證他是死是活,但我不好那麼問。“小雨他還好嗎?”

“沒了爹,娘又傻了……小雨就成了野孩子。這山大呀,富是富不起來,不過餓是也餓不死喲!樹上有野果子,地上有野獸,枝頭上有野雞。餓不死。話說回來,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他了。”

“聽說,他已經死了。”我提醒他。

“死了嗎?我不知道,可能吧。我們這裏有個風俗,孩子未成年就死了,是不出殯的,家裏人就當他還活著。隻把屍骨衣冠埋在後山。”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也是個解脫。那麼小的孩子,還拖著個傻娘。他娘,瘋瘋癲癲的,聽說是跟後村的旺叔鬧不清楚。……這話你就一個耳朵聽,一個耳朵扔,當我沒講過。咱們山裏人過生活,名聲很重要。因為你是外麵來的人,我才跟你講……這樣下去,你叫他以後還怎麼活?”

八、後記

回到南京,我有很長時間都無法走出王小雨的影子。也許是出於對他生死的疑問,也許是對於那裏孩子們咯咯笑著叫我“張老師”的留戀。我有好幾次拿起電話,想要再次撥通趙曉慶的電話,問問他王小雨的事情,我想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我沒有。我沒有勇氣麵對他,我怕他對我失望。我想,他一定正在找新的接班人,或許已經找到了並離開了那裏。我的父親打算讓我在家靜養一段時間,他說我精神不正常,這樣出去工作隻會給人家添亂。這樣我才有時間理一理這件事。但我發現我還是理不清楚。也許,我是真的不正常吧。上天保佑,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