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對舅公並不“正麵”的印象,即源於此。因為有親戚透露,為迎接首長考察,舅公家其實是經過“包裝”的,更新更豪華的家具已提前換成更有“農村味”和陳舊些的類型。舅公說他全家每年24萬元的收入,更是嚴重縮水。妻子說:何止24萬元——他本人的退休金加村福利每月1萬多元,兒子塑膠廠的年銷售早就過了百萬元,家裏又是奧迪又是寶馬。而且舅公並非普通村民,他是老黨員,幹了20多年村幹部,當過村支書、鎮企業的黨委書記,退休前後在村鎮兩級都有很高威信。
但是多年過去,斯人已逝。哀樂聲聲裏仔細想想,那又有什麼呢?那年北京的首長在考察了舅公家以後,高興地說:“都像K市,小康社會就實現了!”——坦率地說,這話並不過分。當年舅公的被訪貌似被“精心安排”,但畢竟他的農村身份是真,且他的家庭實力隻有“縮水”、沒有浮誇。雖然本地經濟更多受到上海輻射,屬於不可複製的樣本,但起碼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憑空製造的虛假“新農村”。就像舅公所在的S村,多年前就已是齊整的別墅群,現在每年的集體收入近千萬元,早令我這個中西部的農村小夥感慨不已。
既已蓋棺,便需論定。正月初六為舅公送行,鎮政府主持的追悼會自然給了舅公很高的評價,會後便送往火葬場。一切儀式都按當地風俗進行:領頭是空氣壓縮環保式的禮炮一路放著,引路的是鎮黨委、村黨委和村鎮企業送的花圈,隨後是近20萬元的靈柩——上等棺木加上穿戴著名牌西裝、進口名表的遺體,緊接著是兒子領隊的披麻戴孝隊伍。
時逢春節長假,路上圍觀群眾很多。小小的交通堵塞裏,我清晰地憶起6年前在農家喜宴上唯一一次偶遇舅公的情景。那時他對半年前首長的考察仍然津津樂道。他說首長當時問他是不是黨員,他說是。首長又問他對黨的農村政策怎麼看,他就談到了科學發展觀和新農村建設以及家庭收入,首長對他的回答甚是滿意。是的,無論是作為一個路人甲乙丙丁眼裏的“好人”,還是作為一個體製內的農村基層人,舅公見證了幾十年來K市農村的變遷。舅公就是一個“長三角”經濟發達村的退休村幹部樣本。
而最有意思的,還是北京首長的到訪給舅公本人帶來的變化。6年前的那次喜宴上,剛與首長暢談過農村科學發展的舅公一反常態,對鄉鄰們飯後搓麻將的邀請不屑一顧,他的最新看法是“搓麻將浪費時間”,他說他已經徹底戒掉麻將,他更有興趣就著一杯清茶聊起首長秘書從北京寄來的合影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