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年,秋。
西樵山林深苔厚,鬱鬱蔥蔥,洞壁岩縫,流水淙淙,隻因嶺南氣候溫潤,群山終年籠罩在雲霧之中,猶如人間仙境。
一轉眼,瑞兒在這山中已長到四歲。小姑娘愈發出落得水靈可愛。隻是一點讓人甚覺奇怪,她肯叫師傅做師傅,卻怎麼也不肯稱那兩位師兄為“哥哥”,故意學著師傅的叫法,對著他們“雲兒”,“揚兒”地叫。她的理由還挺充分:“你們可以叫我瑞兒,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叫你們?”師徒三人聽了,嗬嗬笑,隻好作罷。
洪君揚正與顧雲飛對練拆招,他的目光卻不時地向瑞兒瞟去,十分之心不在焉。此刻瑞兒正纏著師傅講故事,根本看也不往這邊看一眼。顧雲飛笑道:“君揚,再看,眼珠子該掉下來啦!”
洪君揚漲紅了臉,半羞半怒道:“雲師兄,你還笑我?”說罷,打起精神向他撲去。
自昨夜他從師傅房裏出來將師傅的那番話告訴了顧雲飛,雲師兄便一直笑話他,直笑了一夜一天還未夠。顧雲飛一邊招架一邊說道:“那你說師傅怎麼不問我,光問你呢?定是你心中早懷鬼胎被師傅識破了!”
“你還說!”洪君揚惱羞成怒,“若不是你早有婚約在身,師傅自當先問過你!”
顧雲飛與山腳張家的女兒小九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雙方家長見二人情投意合,索性訂下了親事,預備著明年春天就拜堂成親。
想到小九兒,顧雲飛心中早已樂開了懷。小九兒雖然不是天姿國色,也不聰慧秀麗,甚至有股子憨勁,可他就是喜歡她的這份淳樸。師傅說,找老婆不能圖漂亮,要找就找會過日子的女子。小九兒倒是會日子。他腳上穿的這雙鞋,還是她親手做給他的呢。
顧雲飛哈哈笑道:“你若真要等著娶瑞兒,隻怕我兒子那時都該娶老婆啦!到時候和你一起辦婚事,如何?”
兩人逗笑著,拳來腳往,又是一輪回合。就在這時,他們幾乎同時收了手。
“你聽到了嗎?”顧雲飛機警地問。
“聽到了。”洪君揚話未落音,隻聽到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他們還未來得及判斷發生了什麼事,空中已傳來弓箭離弦之聲。那箭從正前方射來,密密麻麻一片,猶如箭雨從天而降。兩人立即騰躍躲閃,一個不留神,一枚鐵箭擦頸而過,顧雲飛脖子上頓現一條血痕。
“到屋裏去!”師傅大叫著,抱起瑞兒邊擋箭邊往房中退。不一會兒,顧洪二人也退入房中,死死關上門。
“師傅,那些是什麼人?”洪君揚從未與旁人過過招,此番與敵手交鋒,對方便痛下殺手,叫他著實有些吃驚。
師傅放下瑞兒,按住他的肩,道:“揚兒,師傅這次是再劫難逃,你速速從地道中逃命去吧。從今往後,都不許向任何人提起我是你師傅。記住了嗎?”
洪君揚跪倒在地,不肯離去:“師傅,君揚要留下來保護師傅!”
師傅卻拉起他,對顧雲飛道:“雲兒,快,快帶你師弟走!記住,你一定要讓他安全離開!”
“師傅!”顧雲飛急道,“那你和瑞兒怎麼辦?”
師傅說:“我自有分寸。你們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罷,師傅掀開地道入口,將二人推入其內,臨走又叮囑道:“雲兒,你答應過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顧雲飛熱淚盈眶,使勁點點頭。師傅迅速封上入口,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顧洪二人在地道中摸索著,一路爬過去,也不知爬了多少時辰,直到膝蓋手掌盡破,這才看到一絲亮光。兩人奮力前行,終於從一處狹窄的洞口鑽了出來。
顧雲飛自小在這山中長大,一眼認出他們已經來到了出山的路口。天色已沉,路口處火把通明,似有一隊人馬設卡盤查。遠遠看去,這群人身著便裝,自當不是官府之為。顧雲飛不敢怠慢,拉著洪君揚悄悄繞過卡口,直奔佛山。
待洪君揚安全到達佛山家中,顧雲飛便要離開。洪君揚一把拉住他道:“雲師兄,師傅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你難道還要回去送死麼?”
顧雲飛凜然道:“我的命本就是師傅撿回來的。現在當是還給他的時候了。”
洪君揚不覺一陣慚愧。
顧雲飛似看出他的心事,安慰道:“君揚,師傅和我,都不會責怪你的。你一定要記住師傅的話!”
洪君揚隻好含淚點點頭。兩人依依惜別。
趁著夜色,顧雲飛複又從地道爬回了山中小屋。眼前的慘景幾乎令他窒息。平日練功的地坪上,橫七豎八地倒下了數十具屍體,鮮血彎彎曲曲彙集到一處窪地,聚成一灘血池。這些人的死相十分慘烈,均係被槍挑死,有的被挑破肚子,腸子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