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德早已聽得熱淚盈眶。她原以為自己的童年最為不幸,哪知這女子所受的苦幾乎讓她無從想象。
“那日我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趁那恩客不注意,狠狠咬了他一口,這才有機會跑到窗邊。我當時想都沒多想,直接從窗子跳了下去。原以為必死無疑,所幸雲大哥剛巧經過,看到窗口有人影掠過,他衝上前將我接住,自己也受了傷。雲大哥問明原委,勃然大怒,當即去找媽媽理論。”
“媽媽見事情鬧大,不敢出麵,她手下的人不敢得罪朝廷命官,分文不要地退了我的賣身契。雲大哥便將我帶走了。他教我做成你的樣子,還告訴我遲早會有今日之變。但是他救了我性命,還將我從那火坑中贖出,我無以為報,隻有惟命是從。反正我是個不祥之人,克母克父,不如早死早投胎,來世做牛做馬,也不要再做女人了!”
說到痛處,兩人不禁相擁而泣。
忽聽到遠遠的人聲在喊:“聽,那邊有馬鳴之聲,亂黨在那邊!”
懿德顧不上剛剛恢複體力,捉住她的手,堅定地道:“有我在,我一定不會讓你枉送性命!”說罷,拉上她迅速向前跑去。
人的腳力哪裏比得上馬的腳力。這裏密林環繞,苦於不識環境,不一會兒,兩人竟又轉回原地。阿慧哭道:“懿德姑娘,你走吧。拖著我,我們兩個都得死!”
懿德急道:“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
阿慧卻從頭上扯下發簪對準自己的咽喉,凜然道:“你若不走,我即刻死在你麵前!”
懿德正欲上前阻攔,自己卻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隨即被拖入從林之中。那人將她死死箍住,她一時間動彈不得,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阿慧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慧很快就被一群清兵包圍了。她仍是將發簪比住喉嚨。她知道他們不想讓她死。但是顧雲飛不是。顧雲飛知她定然受不住獄中大刑,叮囑她不如自行了斷來得痛快。簪上已塗上毒藥,見血封喉。
淚水順著她的臉嘩嘩而下。隻聽到阿慧淒厲地叫道:“雲師兄!我不想死啊!”說罷,她縱身一躍,跌入山穀。眾兵士慌忙上前拉她,卻為時已晚。她已跳下懸崖,隻聽見樹枝撲簌簌折斷的聲響,繼而又恢複了寂靜。
懿德看得真切,掙紮著想去救人,卻仍是無濟於事。直到追來的兵士盡數撤走,身後那人才鬆了手。她一得力,迅速轉身給了他一拳。隻聽那人痛苦地哼了一聲,她已聽出,此人正是顧雲飛。
顧雲飛捂著胸口,半跪在地,咬著牙不敢再出聲。
“雲師兄!”見他如此痛楚,懿德終於還是俯下身子扶住他,“你怎麼樣?要緊嗎?”
顧雲飛抬起頭,咬牙道:“不妨事。”
懿德拉開他的手,他的胸前已被鮮血染紅,濕漉漉的一片。她急忙將他的衣裳揭開,將隨身所帶的金創藥灑在傷口上。顧雲飛撫著她的臉,輕聲道:“多謝!”
她心頭一緊——顧雲飛的手,已經變得冰涼。
“你為什麼不躲開!”她責備著,淚水跟著淌了下來。
顧雲飛有氣無力地道:“如果我不挨這一下,你就沒命了。”
聽他這樣講,她心中愈發難受,想到阿慧的慘死,她不禁淚如泉湧:“不,不是你的錯,是我,我害了阿慧,是我害了你們……”
看她一副癡樣兒,顧雲飛有些慌神兒。他抱住她的肩道:“聽我說,懿德,不關你的事!阿慧不過是個妓女,今日她就算死,也總比留在窯子裏讓人糟蹋強!她這樣犧牲,總比跳樓自殺有意義得多!”
她無限悲哀地看了他一眼,歎道:“雲師兄,你的心太狠了!”
顧雲飛卻淡淡地說道:“我不狠心,你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她心中一驚。阿慧那淒涼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反正我是個不祥之人,不如早死早投胎,來世做牛做馬,也不要再做女人了!”
是啊!她何嚐不是個不祥之人!回頭細數過來,似乎隻要與她沾上邊的人,都沒有好結果:養育了她十年的師傅被顧雲飛錯手打死;撿她回來的洪君揚差點屈死獄中;救她出來的顧雲飛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如今身受重傷,還要背負上背信棄義的惡名;阿慧這個隻同她有一麵之緣的女孩,隻因與她年紀相仿,竟也被牽扯進來,遭此大禍。“我若死了,就不會再有人白白送命了。”
她緩緩站起來,朝著懸崖邊走去。冷風吹在臉上,帶來些許寒意,讓人瑟瑟發抖。再邁出去一步,所有的問題便都解決了。
顧雲飛忍住痛,跌跌撞撞跟上來,一把將她拉住:“你這是為何?!”
她衝他淒然一笑,道:“雲師兄,我們來生再見吧。”
顧雲飛大驚,揚手一掌砍在她後頸上,她兩眼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