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勝寂寥的小花
納蘭在山中養好了傷,章大寒的傷也痊愈了八成。經過謀刺鎮守太監邵雅子幾乎身陷重圍伏屍當場一事後,他們原本要打算行刺索天離的計劃,也變得審慎了起來。
有一日,納蘭問章大寒:“我們還要不要殺索天離這狗官?”
章大寒怔了一怔,道:“索天離?”
納蘭提醒他:“索天離就是索元禮。”
章大寒一聽這名字,登時煞氣上臉,騰騰地道:“這種魚肉百姓、殘民以虐的狗官,我章某人生下來就是為了鏟除他們,怎能不去?”
“好,”納蘭把話說在前頭:“這次得真正要從詳計議。”
章大寒自吃過上次的虧後,知道魯莽行事隻怕討不了好,但一聽定計便頭大如鬥,凸著眼珠搓著胡子,說:“你有腦筋,你動好了,我這隻會拔劍殺人,搞不來這種陰謀。”
納蘭笑了:“也不是什麼陰謀陽謀,隻是我們勢孤力單,對方人強馬壯,還得找些幫手才行。”
“幫手?”章大寒冷笑:“誰幫得了我們的手?”
忽然眼睛一亮:“莫非你說的是那在懷玉山裏救了我們的兩父子?”
“那兩位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太難找,如我猜得不錯,他們就是對抗閹黨宦官組織‘天機’中的兩位當家,叫做‘父子兵’,父子兩人合而為一,武功高絕,但行蹤無定,神出鬼沒,除非是他們來找我們,否則斷斷尋他們不著的;”納蘭娓娓道來:“我倒有兩名人選,要是他們能夠義助,殺索天離有望矣。”
章大寒問:“誰?”
“一位是白癡。”納蘭眼睛發著亮。
“白癡?”
“一位曾經救過我的白癡,”納蘭說:“他的劍術高明。”
“還有一個呢?”章大寒似對“白癡”不太感興趣。
“這個人十分有名……”
章大寒冷笑。
“這人是名門望族之後……”
章大寒幾乎是用鼻子哼道:“武功好不好,跟有名和家世攀不著什麼關係。”
“此人用的是一把名劍……”
章大寒正用右足趾去搔左足跟。
“他的劍法極佳,是當今天下,唯一會使‘天羽廿四劍’的劍客。”
章大寒剔起了一隻眉毛。
“這個人心地善良、助人為樂,但人太氣狹量小,喜說人是非,臧否人物,兼且好色不要命——”
“是他!”章大寒霍然而起,發現納蘭咀裏開出一朵花來似的叫道:“他使的是不是‘金虹劍’!”
納蘭微笑、點頭。
“他是不是落魄王孫方柔激!?”
“方柔激是我的朋友,好朋友。”納蘭整個人似墜入了回憶之中:“盡管現在朝廷至少派了足夠組織一整支軍隊的高手去剿殺他,但他還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方柔激很激動。
非常的激動。
激動得接近衝功。
因為他見著了她。
一個比豔麗還豔麗,但又比清純更清純的女人。
不。一提到“女人”這兩個字,在方柔激的心裏,仿佛覺得褻瀆了她。至多,隻能稱她為“女子”,這兩個字,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分別,但方柔激覺得很重要,因為“女人”多指已婚婦人,“女子”則多屬未婚,眼前這樣一位女孩子,隻可能是處子,不會是婦人。所以方柔激堅持認為她是個女子,而不是女人。
這一點對旁人而言,可能完全沒有兩樣。
那日在萬禧樓聽了她一闋彈詞後,開窯子的癲痢芒和爛賭六,就在那兒評頭評足:
“這浪蹄子清得似捏得出水來,他奶奶的,看了可怪,從心裏到腸頭都癢著呢!”
“別看她純得白紙兒似的,萬一搞上了,說不準比‘馥園’裏的那些娘兒們還騷哩!”
兩人就說了這些話。
在回家的路上,無緣無故的被人打得一個脫了下巴,一個落了大牙。
下手的人當然就是方柔激。
——對付這兩個不成材的東西,他可不必蒙臉,傷了他們還未看清楚來人有幾條腿呢!
方柔激摑了他們耳光,才算是出了口氣。
為徐小泥徐姑娘出了口氣。
氣是出了,但他下次決心不再到“萬禧樓”去聽曲聆詞。
——因為得不到,所以看了越發心疼。
徐小泥徑自唱她的說她的,方柔激直如充耳不聞,連她身伴那彈琴的漢子也恍如無睹;他眼裏,隻有她。
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
她的一動是一種風姿,千動便是千種風姿,每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心靈和纖痛。
啊。
他多想跨出去,可是這一步就是天涯。
咫尺天涯,欲跨不能。
他覺得他自己不配。
——他隻是浪子。
——不止在江湖、在惰場上,他更是個浪子。
這女子卻那麼純真,他簡直不敢置信,這麼美豔的一位女子,豔得那麼入骨,偏是在顧盼間眯著那一雙美目,卻媚得入了骨,在嬌嗲中覺得她是你的小女兒,又是你的妻,你可以把她攘著來疼,攬著來寵,摟著來愛護。怎麼會清純如水仙而又豔麗如桃花會同時並現在個女子的容色裏呢?他想:啊,莫非那是紅白相間的梅花?
他要懸崖勒馬。
再看下去會忍不住的。
他告訴自己。
——他再荒唐、再好色,也不能、亦絕不會去當采花大盜。
他隻是好色,兼且風流,但不是淫賊。
他不想破壞自己的規矩,更不想傷害對方的貞潔。
——何況那是個良家婦女。
——而且還是個流浪江湖的苦命女子!
所以第二天他就下定了決心,改到“香河閣”用膳。
一個多月來老是往“萬禧樓”跑,忽然不得再見那人間絕色,心裏好像被挖了一個大洞似的,難免怏怏然,惆愀不樂。
如此過了兩天,到了第三天,第一道菜肴未送到嘴裏,忽聽當啷一聲,此處竟也有人唱戲,再聽時又是那仿佛在天涯海角而朝思暮想無時或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