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傷心人11(1 / 3)

第十一章 不死不散

“不死不散”。

——真可怕,跟人說這句話,仿佛有十冤九仇似的。

然而橫山十八跟納蘭說這句話,完全是為了爭雄鬥勝——因為擊敗納蘭,他就能取勝。

取勝就是決鬥者的目標。

——勝利是一種本錢,可用以揚名、爭權、奪利,至少,可以用別人的墓碑以作自身的裏程碑。

月華下,老農溪閃著粼光,一如安靜的銀河。月亮已升到辛夷樹頂之後了。遙遠的山巔,不知是月光,還是雪。

納蘭。橫山十八。方柔激。

“帶來了幫手?”橫山十八不屑的問,但並沒有訝異,也不憤怒,隻是不屑,“也好,一齊上吧。”

“我是來觀戰,”方柔激一向激越的語音此際卻出奇的柔和,“要是他死了,我替他收屍;要是你死了,我為他鼓掌;要是兩人都沒死,我便來瞧熱鬧。”

“別爭,”橫山十八談淡地道,“下一個便輪到你了。”

“別忘了,”一人道:“還有我。”

說話的人眉心有一顆紅痣,麵對三大高手,說話的神態像在對自家豢養的小貓。

納蘭動容道:“唐斬?刺客唐斬!”

“我不是人,別把我算在內,”另一人道,“我是我那把刀的使用者,最多隻能算是刀的奴才,我不是人,要決戰找我的刀。”

說話的人衣衫上有鐵鏽,身上也發出一股鐵鏽腐蝕的味道,像他本來就是一塊鐵,而不是人。

這回連橫山十八都倒吸了一口氣:“‘殺手之霸’墨三傳!?”

方柔激眼神裏又回複了激越的神色,像小孩子興高采烈的在放風箏一樣,“好哇,‘七情斬’墨三傳和‘一刀兩段’唐斬都到了——你們的決戰,可真有麵子!”

唐斬大笑,眉心的紅痣一吞一吐,似蒼龍戲珠一般閃耀不定,“遊俠納蘭決戰劍客橫山十八,這樣子的陣容,就是殺頭都要來看的!”

墨三傳卻不說什麼,隻說:“我的‘名劍’要看,我陪他來。”

橫山十八忽道:“你佩的明明是刀,你使的是‘七情斬’刀法,為什麼要把刀叫做劍?”

“我的刀就叫做‘名劍’,怎麼樣?正如沈虎禪給人稱他‘七大寇’之首,他還是一個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魏忠賢封為上公,生祠遍天下,然而還是賣國賣民,戒之大者!”墨三傳開口說話時的鐵鏽味就更濃了。就像正在迅速生鏽著似的,“我管它叫什麼,他都是我一生為他們奴役的刀!”

“好!正合我意!”橫山十八又給激起強烈的鬥誌,“我殺了納蘭和方柔激之後,就找你。”

“不是找我,而是找我的刀,”墨三傳反問:“為什麼要殺了納蘭,而不是勝了納蘭?擊敗對手不一定要殺之。”

“他的武功跟我太接近了,我勝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殺他。況且,如果不殺,”橫山十八道,“日後要我一旦功成名就,稍微荒疏習武;或是受傷得病,一時不能練武,他的劍法就要勝於我了——這樣的人,現在能殺當殺,莫待殺不了時空悔恨!”

“好,”墨三傳點點頭,居然用舌頭舐了舐他自己的手背,像似在品嚐鐵鏽味似的,“你殺你的,總之公平決鬥,生死無悔。”

他的鐵鏽味和橫山十八身上的血腥味恰成對比。

納蘭長歎:“可是我卻不想殺你。”

橫山十八道:“那是因為你根本殺不了我。”

“我並不恨你。我隻殺我恨的人。”納蘭說,“你把一手撫養你成人教你一身絕藝的師父當眾擊敗,隻能教我討厭你,還不能教我恨你。”

“早知如此,”模山十八居然說,“我應該將他殺死。”

“如果你殺了天才老爹,”納蘭一字一句地道,“那你根本不配與我決戰。”

他加了一句:“那時,我們隻是對殺,而不是決鬥。”

沉默了半響,橫山十八道:“上次,你也問起我這件事。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麼要當一眾師兄弟麵前挫敗師父?““為什麼?”

“不錯,天才老爹是一位高手,他也的確是我的師父,但他隻好收徒弟,好為人師,卻不肯教徒弟,栽培弟子!他愛收門徒,隻因為他喜歡多人簇擁俯從、桃李天下!”橫山十八道,“他見我資質好,便把我強留了下來,等我長大之後,再回到家鄉,父母皆已去世!我應該感謝他?還是痛恨他?他收我為徒,一招也沒教過我,一次也沒罵過我;要是不問他,他樂得清閑;要是請教他,他支吾其辭。弟子越不成材,便隻得對他越是忠心!我的劍法是自己創的,我的劍是自己機緣巧合自己得回來的,我還不忘師門,以‘橫山’為姓,你說,我該感激他?還是該殺了他?”

納蘭沉思了一會,才說:“可是,沒有他,你今日也不會仗絕世之劍,走上江湖之路。”

“你錯了。沒有他,我也一定會練成絕世之劍,走上江湖之路。”橫山十八道,“一個人有不同於他人的天賦,他遲早都會把這種天賦表達出來的。要與人不同,就得走自己的方式。我若真的有才,這才就得包括衝破障礙曆難有成的能力——如果沒有,那就不是真的有才!”

他說:“所以,沒有師父,我也一樣是‘劍客’橫山十八!”

納蘭卻道:“可是,我們若常持感激之情,活下去會快樂得多的。一個人活在仇恨中,就算天下第一,也苦痛不堪,還不如作個天下第一千八百八十八,但心平氣和、自善自得的人。”

“為什麼我們要有感激之情?去感謝那些人就是一場受辱!天予人萬物,人無一物予天,自然該殺,所以天視萬民為芻狗;同樣的,天命反側,何佑何罰!天要是助我,那是因為我夠強;天要是阻我,我劈了他!”橫山十八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大鬧比武擂台嗎?我就是要告訴他們,我不服氣!你的功力還遠不如我,憑什麼來評我審我?這正如東林黨正直之士,給閹黨抓去了,嚴刑挎打,判個淩遲——犯人其實就是執法的人,他們憑什麼判人有罪!?”

納蘭認真的問:“‘幫、派、堂、院、牆’裏的主持,你沒有一個看在眼裏?”

橫山十八笑了。

“‘武林幫,幫主敖獨,三千子弟,八萬門徒,夠氣派了吧?你承認他的地位,你歌頌他的成就,你俯從他的勢力,你成為他那臭溝渠裏的一隻蚤子,他就會照顧你、愛護你。你要是不服膺他嘛,他就去栽培一隻蚤子都不會栽培你!你要成為他的徒子徒孫,就得要知道他一切喜好風光,承認他一切他自以為光同日月、可歌可泣的成就。偏就是他不必知道你是什麼東西,甚至幹脆忘掉你姓甚名誰!”他侃侃而說,“‘江湖派’掌門人李太絕,有絕世之才,有絕世之貌,有絕世之名,也有絕世之功,夠絕了吧?可是他要人人都走他的路。不是跟他同一道上的皆欲盡除而後快!就算他是絕頂的,我為什麼要跟他走同一條路子?我有我自己的山峰,我也有我自己的路子到山巔!我是我,他是他,他的成功其實就是我的失敗,他走對的路子,就是我的黃泉!我是我自己的,我如果要像他那樣絕,我就絕不理他那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