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柏養芝鑄了兩麵假古鏡,還造出許多來曆,騙得魯薇園深信不疑,倒底被他索了三千兩銀子的價,還另外裝潢了紫檀匣子,自己先上院去說明了這鏡子如此這般的好處,然後著人送去。龍中丞打開匣子,在太陽底下試驗,果然不錯,不覺大喜,重賞來使,叫家人捧了匣子到上房去,與小姐賞玩。 原來龍中丞膝下有兩個少爺,都捐了功名在外候補,不曾隨任。隻帶了太太與兩位姨太太及這位小姐在任上。這小姐生得雲鬟霧鬢,慘綠憐紅,年紀已交十六歲,閨諱是驪珠二字,生性十分聰明,雖未讀破萬卷,卻也筆下通順,風雲月露,也湊得成五七言詩句的了。龍中丞視同掌上明珠。這一天拿了兩麵鏡子進來,先叫女兒看過,又叫丫頭們拿到院子裏太陽底下曬著,把鏡影子掛到牆上,隱隱現出鏡背的字畫來。驪珠仔細看過,回身向小丞福了兩福道:"恭喜爹爹,這一定是龍虎會風雲之兆,爹爹不久又要高升了。"中丞益發歡喜道:"偏是你詳出這個吉兆來。"驪珠道:"今日有了這個吉兆,應該慶賀,待女兒設個小宴,替爹爹賀喜。"中丞道:"如此我就生受了。"說罷,哈哈大笑。回頭對他夫人道:"我看來,像這兩麵鏡子的東西,雖是寶貝,卻總不及我的驪珠,是一顆活寶。"說罷,揚揚得意。驪珠叫人擺下一桌酒席,卻又叫人先拿兩個茶幾到院子裏去,擺在太陽底下,用東西把兩麵鏡子分支在兩個茶幾上,把那辰龍寅虎的鏡影子照在堂屋當中牆上。然後上來替父母安坐,笑說道:"女兒今天這一桌,雖說不成局麵,卻也是個風雲宴會呢!"中丞樂不可支,從晌午時候直飲到日落西山,方才肯歇。有了醉意,便早早安息。 次日起來,到外麵會客,巡捕官來回說:"營務處的魏道沒了。"中丞愕然道:"他請病假還沒有幾天呢!怎麼就沒了?"巡捕官道:"聽說是個急病。"中丞就沒話說了。照例會過幾個客之後,便下個劄子,把營務處總辦的差委了魯薇園。薇園深感柏養芝,把他派了銅元局的帳房。柏養芝也算交了個老運,化不到十吊的本錢,博了三千銀子的利息,還得了通省最好出息的館地。 這且按下不題。且說魯薇園自從得了營務處之後,愈覺得受恩深重,難圖報稱。這一天遇了龍中丞生日,魯薇園除送過壽屏如意等壽禮之外,再送了一本戲。這個風聲傳了出去,各人倒不好落後,於是鬧得藩臬首道首府等現任官,各人都送一本;各局的總辦、提調,或數人合送一本,或一人獨送一本;撫轅裏麵的文案委員,也合送了一本。鬧得足足做了半個月戲。 薇園送的戲,排在第五天。演唱做過兩出吉祥戲之後,便打一個花旦,拿了戲單到龍中丞跟前請點戲。中丞看看他,卻生得眉清目秀,齒內唇紅。甚是可愛,因點了一出《貴妃醉酒》。 那花旦便裝扮登台,果然是千嬌百媚,壓倒群芳。此時外場隻用一枝笛,越顯得他清歌妙舞。中丞歡喜叫賞,那花旦下了台,卸了裝之後,又親自到中丞跟前請安謝賞。中丞綱看他,果然生得韶秀可喜,與在台上時又是一般風韻,這種相貌,真是宜女宜男。因問:"叫甚麼名字?"花旦垂手答道:"小名叫喜蛛兒。"問:"幾歲了?"答:"十七歲了。"中丞點點頭。 喜蛛兒還周旋了一會,猛抬頭,看見珠簾裏麵一個女子,對著自己目不轉晴的盡看,覺得沒意思,便向中丞說了個請假,走開了。 原來這幾天的排場,戲台是搭在花園裏一座正廳的前麵,正廳便做了客座,卻把當中的圍屏卸下,掛了一重日本簾子,以便把正廳後進做女客坐,一般的看戲。那日本簾子本極稀疏,雖是隔簾,卻看得極透徹,不過隔開內外,是那麼一個意思罷了。所以那女子隻管釘著喜蛛兒看,喜蛛兒也看得見有人看他。 至於看他的女於是哪一個?姓甚名誰?那又是做書的人也不知道,不便亂造謠言,隻好等看官們看了下文,仔細去想罷了。 閑話少題。且說當日戲完席散,無事可表。次日又鬧了一天,中丞有點倦了,不等客散,先自退歸上房。不多一會,驪珠小姐也回來了。中丞道:"女兒為甚也老早回來?"驪珠道:"不知怎的,今天好像有點神思困倦,所以早點回來。"中丞道:"本來一連鬧了幾天,也覺得厭煩了。"驪珠道:"正是。 頭一兩天覺著很高興的,後來慢慢就厭了。覺得那唱的也不甚好了。"中丞道:"統共聽了六天戲,我看隻有昨天喜蛛兒唱的《貴妃醉酒》唱的最好。"驪珠道:"正是。難得他扮起來猶如真美人一般;隻怕楊貴妃當日也不過如此。然而那麼一個人兒,怎麼取個蟲兒名字?"中丞道:"我兒愛聽他的戲,我明日再傳了他進來唱兩出。"父女兩個談談說說,不覺日落西山,外麵男女賓客都散了。一宿晚景休提。且說次日開演之後,龍中丞便叫傳喜蛛兒。承差人遍問各戲班,都不知道,想起那天的戲是薇園送的,便找著薇園去問。薇園道:"喜蛛兒本來是京裏的相公,今年才贖了身體,要到南邊去搭班子,因為有一門親戚在濟南,所以繞道來探視。我在京裏相識他,所以叫他唱一出戲,昨天他已經動身去了。"承差人隻得照這番話去回複中丞,中丞也就罷了。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且說唱過十天戲之後,驪珠小姐便十分厭煩,不肯出去應酬了。龍中丞以為她生性喜靜,也自由她。等到半個月的戲唱完,稍為清靜了點,中丞也為勞頓多日,每天見客過後,便到上房歇息,一切公事暫時都委托了幾位幕府老夫子。隻見驪珠近來十分清減,茶飯少進,因問道:"你莫非有病?為甚隻管不茶不飯起來?"驪珠道:"這幾天不過人神倦點罷了,沒有甚麼病。"說時恰值開飯上來,驪珠隻用茶泡了一口飯,還吃了一大會,才勉強吃完了。龍中丞道:"你這個樣子,還說沒病!可不要耽擱壞了。"飯後,便叫人請醫生來。請了個本城醫生來,隔著門簾,診過了脈,開出脈案,說是勞頓停食,照著枳實消痞丸的湯頭,加減開了幾味藥出來,說吃兩服就好的。龍中丞見說是勞頓停食,倒好像有點意思;因為接連聽了幾天戲,這種嬌貴千金,就要說勞頓了,接連吃了幾天酒席,就恐怕有停食了。就叫去撮了來吃。吃了兩服下去,如泥牛入海一般,絕無消息。龍中丞急了,叫另請一個醫生來,說的也和前醫一般,開的湯頭也是大同小異。看官!須知撫台衙門一連唱了十多天戲,天天是有酒席的,合濟南府的人那個不知?此刻撫台的小姐病了,病情又是困倦無力,不思飲食,豈有不捉住這個用神之理?近世醫生大抵都是如此的,也不能全怪他兩個。 閑話少提。且說龍中丞看了脈案藥方,便道:"前兩天先有個醫生,開的脈案方子和這個差不多,隻怕未必對。"醫生道:"病源雖是一樣的看出來,用藥各人不同。吃了晚生這個方子,管保就好的。"說罷,又請將前醫的方子給他看了,又批評了前醫的幾樣藥;誇說自己的藥是如何用意,如何可以得效,然後辭去。這個方子又吃了兩服,莫想有絲毫效驗,索性鬧得睡多坐少,並且多了個長籲短歎的毛病。龍中丞更是急的了不得,令人出去遍訪名醫。爭奈總沒有一個看得對的。這一病就是兩個月,索性月信也停了,瘦的剩了一把骨頭,麵色青白,一天有兩三次燒熱。燒熱起來,便覺得兩顴上排紅、手心是終日滾燙的,夜間更多了個咳嗽。此時的醫生又多半說是陰虧的了。爭奈藥石無靈,任你對病發藥,也不中用。這兩個月裏麵,把一個龍中丞也急了個茶飯無心,眠食俱廢,甚至叫了些和尚道士們,在衙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