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沉。峽邊猿類高啼,雖有落日長虹,也添了些許清冷。
太後直立於龍船上,清慧將暗色金織繡風氅給太後披上,聲音不言而威:
“皇上呢?”
清慧回道:
“皇上在與幾位大人商量國事,稍後就到。”
太後冷哼,沒好氣道:
“商量國事,恐怕皇帝不爭氣的在那商量如何廢後吧。”
“兒臣是否爭氣,也要看日後後漢是否能夠,政治昌明,河清海晏。母後斷定的過早了吧。”阮修踏上來,看著太後道。
清慧一看皇帝阮修來了,便立刻跪安,告退下去。
皇帝阮修,身著明黃色龍袍,長袖留出一段暗黃,發鬢高束,珠玉相簪,劍眉深長,鼻挺如塑,眉宇一股英氣,卻舉手投足間一派溫雅。
比之,順明王多了一份挺拔英武。
太後多日不見他,卻有些清瘦了。不免一絲疼惜:“皇帝,怎麼削消瘦了,是身邊人伺候的不好嗎?”
阮修轉頭,平靜道:
“貴妃伺候的朕很好,隻是朕最近,心憂多事,難免胃口不佳。”
“母後,肯見兒臣了嗎?”
太後怒道:
“那陛下的胃口不佳是因思念哀家,還是因為哀家與風臨王阻撓你立後。”
阮修也不懼怕,看著太後道:
“二者皆有。”
太後沉下臉,不悅道:“皇帝倒是實誠。”
皇帝一臉誠摯,恭聲道:“母後麵前,不敢不敬。”
“母後來請兒臣相見,不是為了說這些吧。”
“江夏已過就快到風都了。風臨王會來接駕。”
皇帝,自嘲一聲,聲音低低如江下暗流,麵無波瀾,卻心中逆流早已突起。
“母後,果真最在意二弟了。”
太後走近,看向自已的大兒子,“修兒,不要再為難寒兒了。”
“你故意在巡視年都時,私下斥責與他,責他辦事不力,將他趕回封地,無你詔令,不得出王城。”
“可,他不也沒閑著。我不準他出王城,他便聯係各地封疆大吏。一封一封反我立後的上疏,馬不停蹄地送到我的禦案前。
“母後,你與風臨王的私信不也正是如此。”
“修兒啊,寒兒,也是為你好。為了大漢的江山社稷,你初登帝位,裴氏是先皇在世時為你賜婚的正妃。你怎可輕易將她廢除,動搖朝中穩固。”
“所以他鎮國之王,就有資格來幹涉朕的家事。”皇帝已然強壓怒火,轉過身去,背對太後。
太後仍然不甘,開口勸道:“這不僅是家事,更是國事呀!”
“所以,念在他為國份上,私自結交大臣,密謀網羅黨羽,朕已經不追究他責任,已經仁至義盡。”
“仁至義盡!”太後終於忍不住震怒,聲如海潮入水,威儀擊蕩。”到底是你對他仁至義盡!還是他對你仁至義盡?!皇帝心裏清楚!是你先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可他仍然守著自己的本分,為你分憂國事!身為君上,怎可如此罔德!”
“我罔德!他功高震主,犯了帝王大忌,我卻從不曾動他。我雖然不能做吳王夫差殺了午子胥般,自毀長城。但母後該知道曹操那句,寧教我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
“你…你…你…“太後氣得渾身有些抖怵,“你…果真…是個好帝王。”
阮修並不看她,而是喚來清慧。
清慧見太後一副虛弱模樣,立刻迎了上去,“太後這是怎麼了?太後?”
皇帝淡淡道:“母後在這船頭受了風寒,舊疾有些犯了,你好生伺候著。”
下船前,又特意向清慧囑咐了一句。”好生照料著母後,若無要事,不必去前船找我。”
太後望著明黃的身影,淚中已然生淚,“清慧,哀家這兩個兒子,我一個也勸不住,一個也攔不住。愧對先帝呀!”
清慧惻然,歎道:“娘娘,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睜一隻眼閉隻眼,隨他們去了吧,奴婢還是那句,您已經盡力了。”
黃昏送春至,人心不可至。
兩岸啼聲,越發淒厲。
另一廂,龍舟裏。
皇後裴萱拿起銀針挑著紅燭。燭光一絲絲地升高,她吩咐下來,全船已經點上燭火。因為阮修晚上要來,阮修生性喜亮,不喜暗沉。
想當年,她嫁於阮修時。阮修還是齊德王,她是阮修的發妻,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阮修對他的情分不可謂無,也不可謂深厚。當年柔妃進宮,他對她萬千寵愛時,她便明白了這一點。他所選的妃子都是與柔妃或多或少相像。柔妃才是他今生唯一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