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紫憐入殿時,太後正坐在榻上靠著一個西番蓮十香軟枕看著書。殿中的燈火有些暗,芷若姑姑正在添燈,窗台下的五蝠捧壽梨花木桌上供著一個暗油油的銀錯銅鏨蓮瓣寶珠紋的熏爐,裏頭緩緩透出檀香的輕煙,絲絲縷縷,散入幽暗的靜謐中。
太後隻用一枚碧璽翠珠扁方挽起頭發,腦後簪了一對素銀簪子,不飾任何珠翠,穿著一身家常的湖青團壽緞袍,袖口滾了兩層鑲邊,皆繡著疏落的幾朵雪白合歡,配著淺綠明翠的絲線配著是花葉,清爽中不失華貴。
她背脊挺直,頭頸微微後仰,握了一卷書,似乎凝神端詳了陶紫憐良久。
陶紫憐福了福身見過太後,方才跪下道:“深夜來見太後,實在驚擾了太後靜養,是臣妾的罪過。”
太後的神色在熒熒燭火下顯得曖昧而渾濁,她隨意翻著書頁,緩緩道:“來了總有事,說罷。”
陶紫憐俯身磕了個頭,仰起臉看著太後,“請太後恕罪,臣妾方才夜訪錦妃,見過了錦妃娘娘。”
陶紫憐微一抬眼,看見在旁添燈的芷若姑姑雙手一顫,一枚燭火便歪了歪,燭油差點滴到她手上。
太後倒是不動聲色,輕輕地“哦”了一聲,隻停了翻書的手,靜靜道:“去便去了吧,想來也是她召你在先,不能不去看看她。起來吧。”
陶紫憐仍是不動,直挺挺地跪著,“臣妾不敢起身。皇後娘娘曾警醒過臣妾,要臣妾勿與錦妃走得太近,臣妾沒有聽從教誨,實在有罪。”
太後的聲音淡淡的,並無半分感情,道:“去都去了,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你都已經聽過了,再來請罪,是否多此一舉?”
太後聲音雖輕,語中的沉疾之意卻深沉可聞。有清風悠然從窗隙間透進來,殿外樹葉隨著風聲沙沙作響,不知不覺間秋意已經悄無聲息的籠來。
陶紫憐不自覺地聳了聳身子,“不是多此一舉。是因為無論今時,還是往後,太後都是後宮之主。”
“後宮之主?”太後輕輕一嗤,撂下手中的書道,“哀家老了,皇帝又有皇後,不是該皇後才是後宮之主麼?”
陶紫憐以寥寥一語相應,“您是皇上的額娘,後宮裏毋庸置疑的長輩。”
太後目視四周,輕歎一聲,“可惜啊!難為你還想著來這裏知會哀家一聲。”
陶紫憐即刻道:“皇上登基以來,事情千頭萬緒,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但總也是因為親疏有別,外頭的事多少臣民的眼睛盯著,一絲也疏忽不得,都是加緊了辦的。裏頭是皇上的親額娘,稍稍耽誤片刻,隻要皇上的孝心在的,太後哪裏有不寬容的呢?到底是至親骨肉啊!”
太後的眼睛有些眯著,目光卻在熒熒燭火的映照下,含了朦朧而閃爍的笑意,“你這番話,既是維護了皇帝,也是全了哀家的顏麵。到底不枉哀家當年選定了你。隻是你這番話,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自己的心意呢?”
陶紫憐咬了咬唇,閉目一瞬,很快答道:“皇上忙於朝政,若一時顧不到,那就是後妃們的職責,該提醒著皇上。臣妾不得麵見皇上的機會,如若能夠見了皇上,自當提醒著。”
“這就是了。”太後看了陶紫憐兩眼,溫和道:“你早就應該去見皇帝了,隻是皇後還對你放心不下罷了。”
陶紫憐愈加低頭,神色謙卑,“臣妾自知愚笨,太後和皇後娘娘願意委以重任臣妾蒙羞,若能在皇上身邊忝居烹茶添水之位,已是上蒼對臣妾厚愛了。”
太後揚一揚臉,不置可否,片刻,方低聲說:“芷若,你扶陶紫憐起來說話。”
芷若伸手要扶,陶紫憐慌忙伏身於地,“臣妾不敢。臣妾有罪之身,不敢起身答太後的話。”
太後微微歎一口氣,柔聲道:“孩子啊。錦妃是錦妃,你是你。雖然她召你見你,跟你說了一些個風言風語,但是這個中關係,哀家並沒有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