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應當被克服的東西。
我教你們以超人!——尼采
而我,不過是個失戀不久的末人。
超人號真的來了。
每一個見過瘋子查拉圖斯特拉的人都知道一個秘密,一個關於那列神秘火車——超人號的秘密。
“你是超人嗎?你看到閃電了嗎?你準備好跟我一起毀滅了嗎?如果你是醒者,如果你寧願被世人燒死也要作出誠實的預言,那麼上車吧!超人號帶你去未來。”
這段話被查拉圖斯特拉的信徒們口口相傳,據說這是瘋子查拉圖斯特拉最後的預言。
現在,這列吐著濃煙的鐵皮怪物,正停在我身旁喘著粗氣。
荒廢的鐵軌旁長滿半人高的野草,金黃,濃秋已至。我站在其中,它們氣勢洶洶地包圍,風過,不動,跟我相比,它們看起來更像是超人。
而我不是。絕對不是。
我解釋不了一句查拉圖斯特拉的話,我卻那麼地相信他。我十六,跟一個女生戀愛六年,昨天我失戀。我成績一般,無論努力與否都是一般。我沒有幾個朋友。現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人讓我恐懼,我想找個地方躲一下。我想見見這個世上的超人,超人已不能算作人。我想弄清楚自己真正敗給了什麼。
金色的陽光折磨著金色的草。再見朋友,我上車了。
一股又酸又辣的熟悉氣味兒撲鼻,混著車廂裏長期封閉貯存的暖濕空氣,老壇酸菜?第一節車廂的第一排座位的方桌上有一個詭異的桶狀物,裏麵還殘餘著半桶不明褐色液體,紫色的包裝,靠,真的是老壇酸菜!桌角被撕掉的料包上躺著一行字:“加料不加價!”嗬,超人還真是重口。
我預想車上人不會太多,我錯了,車上幾乎就沒有人。我有點驚愕。沿著車廂向後走,終於看到一張桌子旁圍坐著三個人,兩男一女。
我經過他們麵前,猶豫著要不要坐在正好空出來的位置上。
“不用向後去了”,一個身體蜷得像S卻沒有將內褲穿在外麵的超人大叔向我說話了,“整列火車就我們三個人,加上你,現在四個了。”
我想他這麼主動一定是因為對麵坐了一男一女而自己旁邊卻是空的,於是我順理成章地填補了他身旁的空白。
坐在我正前方的男人穿著休閑的帽衫,裏麵是緊貼在身上的黑色T恤,膨脹的肌肉繃出模糊的輪廓,棱角分明的五官透出一股冰冷的野蠻。他左邊的女人則一身棕黃色風衣,脖頸上繞著一條暗紅色圍巾。中短發,中波浪,標準的大齡女文青打扮。女人和男人之間保持著一段說明互相隻是萍水相逢的距離。而我身旁的大叔,身上灰色的針織毛衣肯定有些年頭了,戴著鏡片厚得誇張的金絲框眼鏡,看不到白發,也看不到黑發,頭上是銀灰一片。見我坐下,他衝我略揚嘴角,淺淡的笑容很溫和。
沒有人站著演講,沒有醉漢高聲吟唱,沒有人看起來像是瘋子,這跟我的預想大不一樣。若在遠處拍一張四人端坐的相片,與普通列車上的情景對比,隻有那舊式的茶色車窗玻璃顯得有些瘋狂。
“你還在念書吧?”我對麵的女人開口說話了。
“高中。”
“所以我說呀,會上超人號的隻有四種人:落魄的詩人,懷疑的教徒,絕望的殺手,還有單純的學生。現在都齊了。”
詩人,教徒,殺手,學生,怪異的組合。
我目光在車廂裏掃視,其實在觀察著他們。他們也在觀察著我。不,除了殺手——女人身旁那個一直凝視窗外的男人應該就是殺手吧。他的眼神裏藏著絲毫沒有浮誇的孤獨。殺手的氣質。
“你知道的吧,登上這列火車的人都需要回答一個問題。”女人又開口了,“這個問題刻在廁所的木門上——不過你不用去看了,問題隻有一句話——”
“你是詩人?”我打斷了她。
女人眉頭一蹙:“差不多吧。”
“哦,問題是什麼?”我問。
“我們去哪。”
去哪?我沒有想過這個。或者說,我是因為目的地的未知才會選擇登上超人號。我本就是來尋找答案的。
我問:“那麼,要回答給誰呢?”
女人說話的語氣終於少了幾分確定:“這個,唔……不知道……”
很好。
或許我的表情裏顯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得意,我感到殺手眼角的餘光掠過了我的臉。
“你覺得我們會去哪?”我反問她。
“我說不好。不過,我覺得我們會到達死亡,或者說會脫離肉體吧。”詩人偏頭的時候會緊緊咬住下唇,“當然也不會到達天堂之類的地方。我這樣說你不同意的吧,教徒?”
身旁的大叔露出自然又舒適的微笑,我才發現大叔的左腕上有一串佛珠。他是教徒。
“不會啊,如果我仍相信西方有極樂世界,就不會來超人號了。”
“你是想說不相信會有絕對的善嗎。”殺手這時突然插話了。
教徒也是略微一驚:“可以這麼說吧。”
“為什麼呢。”
有風從車廂穿過,帶著野氣,不知來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