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溫哥華之行,他們將按照父親梁啟超的籌劃,作南歐之遊,那安排詳盡而周密:
你們由歐歸國行程,我也盤算到了。頭一件我反對由西伯利亞回來,因為……,沒有什麼可看,而且入境出境,都有種種意外危險,你們最主要的目的是遊南歐,從南歐折回俄京搭火車也太不經濟,想省錢也許要多花錢。我替你們打算,到英國後折往瑞典、挪威一行,因北歐極有特色,市政亦極嚴整有新意(新造之市,建築上最有意思卻為南美諸國,可惜力量不能供此遊,次則北歐特可觀。)必須一往。由是入德國,除幾個古都市外,萊茵河畔著名堡壘最好能參觀一二,回頭折入瑞士,看些天然之美,再入意大利,多耽擱些日子,把文藝複興時代的美,徹底研究了解。最後便回到法國,在馬賽上船,中間最好能騰出點時間和金錢到土耳其一行,看看回教的建築和美術,附帶著看土耳其革命後政治。
梁思成把一枚鑲嵌著孔雀藍寶石的戒指,戴在林徽因左手的無名指上。他溫文爾雅地吻了林徽因。
牧師把手伸給他們:“祝福你們,幸福的人。你們的結婚記錄,將永遠載人本教堂的登記冊上,願這幸福的一天,與你們相伴終生。”
他們謝過牧師,緩緩走出教堂。
參加婚禮的人們,向他們頭上揚灑著粉紅色的康乃馨花瓣。
花雨繽紛,管風琴的音樂如月光從他們身後彌漫開去。
星空中,銀河的潮汐澎湃著,一片水聲燦爛,在星光的波浪中,他們不約而同地找到了屬於他們自己星座的位置。
那個位置無須上帝審視。
仲春的倫敦。
泰晤士河水綠如藍,兩岸的建築物塗染著生機勃發的色彩,陽光也綠意蔥籠,為一個季節圍起了溫情的柵欄。
隻有聖保羅大教堂不為任何季節所動,一如故我地穿一身灰色法衣,傲岸地站在泰晤士河畔,守望著歲月,它沉鬱的鍾聲,隻讓浪漫的水手和虔誠的拜謁者感動。
林徽因和梁思成將從這裏開始他們的造訪之旅。林徽因是舊地重遊,絲風片雲都感到親切,而梁思成,這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因著這陌生,他才對這座舉世聞名的宗教建築產生了神秘和向往。
遵照父親梁啟超的安排,他們蜜月後的旅行主要是考察古建築聖保羅大教堂是他們最先矚目的第一座聖殿。
當他們踏上第一個青石台階的時候,仿佛踏進了一闋古老的樂章。那是豎琴與占箏合奏的一支宏偉而悲愴的交響。
聖保羅大教堂是一座比較成熟的文藝複興建築。它碟狀形高大的彎窿,以及它的兩層楹廊,看上去典雅莊重,整個布局完美和諧,在這裏,中世紀的建築語言幾乎完全消失,全部造型生動地反映出文藝複興建築文化的特質。
這座教堂聞名於世,不僅僅因為它是18世紀著名建築師克裏斯托弗·侖的作品,更因為這裏埋葬著曾經打敗拿破侖的威靈頓公爵和戰功赫赫的海軍大將納爾遜的遺骨。
在雕刻著聖保羅舊主生平的山牆下,梁思成問林徽因:“你從泰晤士河上看這座教堂,有什麼感覺?”
林徽因說:“我想起了歌德的一首詩:它像一棵崇高濃蔭廣覆的上帝之樹,騰空而起,它有成千枝幹,萬百細梢,葉片像海洋中的沙,它把上帝——它的主人——的光榮向周圍的人們訴說。直到細枝末節,都經過剪裁,一切於整體適合。看呀,這建築物堅實地屹立在大地上,卻又遨遊太空。它們雕鏤得多麼纖細呀,卻又永固不朽。”
梁思成也激動起來:“我一眼就看出,它並非一座人世間建築,它是人與上帝對話的地方,它像一個傳教士,也會讓人聯想起《聖經》裏救世的方舟。”
倫敦是一座曆史悠久的世界文化名城,它的建築藝術卻有著許多春天的特征,典雅華美,豐富多姿。林徽因和梁思成陶醉在建築藝術的氛圍裏。他們考察了富有東方情調的鑄鐵建築布賴頓皇家別墅;別具古典內涵的英國議會大廈,也使他們心曠神怡
最使他們傾心的是海德公園的水晶宮。這是一座鐵架建構,全部玻璃麵材的新建築,擯棄了傳統的建築形式和裝飾,展示著新材料、新技術的優勢。他們去的那天是個晚上,水晶宮裏燈火輝煌,玲瓏剔透,人置身其間,真的就像在海底的龍宮一般,許多慕名一睹為快的參觀者,都發出了陣陣感歎之聲。
林徽因打開日記本,飛快地把自己的感受記了下來:“從這座建築,我看到了引發起新的、時代的審美觀念最初的心理原因,這個時代裏存在著一種新的精神。新的建築,必須具有共生的美學基礎。水晶宮是一個大變革時代的標誌。”
那個時候,他們都進入了一種唯神忘我的境界。
雨的羽毛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易北河上。
那羽毛,也紛紛揚揚地撫弄著兩岸的橡樹和檸檬,讓它們的腰肢舒展起來,葉片明明亮亮,蕁麻、薊草的頭發全濕透了,薔薇和百合的嘴唇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一把油紙雨傘撐起一片靜謐的天空。林徽因和梁思成挽著手臂,走在石板街上。
德國波茨坦的第一場春雨,為他們洗沐了一路風塵。
雨中看愛因斯坦天文台,這座流線形的建築,像一隻引頸遠眺的白天鵝,展翅欲飛。
“真美啊!”林徽因讚歎著。
“我覺得它好像一部複調音樂。”梁思成說,“塔樓的縱向軸線,和流線形的窗戶,如樂曲中的兩個主題,這個建築與巴哈的賦格曲真是異曲同工。”
剛到波斯坦的時候,他們就聽當地建築界的朋友說,愛因斯坦天文台是著名建築師門德爾鬆表現主義代表作,是為紀念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的誕生而設計的。這個建築剛剛落成8年,愛因斯坦看了也很滿意,稱讚它是一個本世紀最偉大的建築和造型藝術上的紀念碑。
這座天文台設計確實新穎獨特,從外型上看,以塔樓為主體,牆麵屋頂渾然一體,線的門窗,使人想起輪船上的窗子,造成好像是由於快速運動而形成的形體上的變型,用來象征時代的動力和速度。
林徽因站在塔樓下,梁思成按動照相機的快門,攝下了這個雨中的鏡頭。
在德紹市,他們參觀了以培養建築學家而著稱的包豪斯學院剛剛落成的校舍,讓他們再一次受到了現代美的震撼。
這座建築群為著名建築師格羅皮烏斯設計,它由學樓、實習工廠和學生宿舍三部分組成,空間布局的特點是根據使用功能,組合為既分又合的群體,這樣不同高低的形體組合在一起,既創造了在行進中觀賞建築群體,給人帶來的時空感受,又表達了建築物相互之間的有機聯係,以不對稱的形式,表達出時間和空間上的和諧性。
林徽因很認真地摹寫著這座建築的素描,她覺得落在紙上的每一條線,都有了意誌,有了生命。
當時這所建築的美尚未被更多的人所發現,林徽因則斷言:“它終有一天會蜚聲世界。”一年之後,她在東北大學建築係授課,專門講了包豪斯校舍。她說:“每個建築家都應該是一個巨人,他們在智慧與感情上,必須得到均衡而協調的發展,你們來看看包豪斯校舍。”她把自己的素描圖掛在黑板上,“它像一篇精練的散文那樣樸實無華,它擯棄附加的裝飾,注重發揮結構本身的形式美,包豪斯的現代觀點,有著它永久的生命力。建築的有機精神,是從自然的機能主義開始,藝術家觀察自然現象,發現萬物無我,功能協調無間,而各呈其獨特之美,這便是建築意的所在。”
在德國,他們還考察了巴洛克和洛可可時期的許多建築:德累斯頓萃瑩閣宮、柏林宮廷劇院、烏爾姆主教堂,與希臘雅典風格的慕尼黑城門,曆時632年才興建成的北歐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科隆主教堂,也讓他們頓開心門,大飽眼福。這些建築,讓他們看到了奮發向上的日爾曼民族精神,看到了一個民族的文化曆史的積澱。
他們照相機的快門不停地閃動著,把一個個瞬間變為永恒。
結束了德國之旅,他們立刻融入了世界公園之國瑞士的湖光山色。阿爾卑斯山上還覆蓋著皚皚白雪,春天的腳步似乎比旅人的腳步遲了一點,但山坡上的森林卻已鬱鬱蔥蔥。瑞士是個多湖的國家,50多個湖泊,如一把明珠撒在風光旖旎的大地上。最使他們醉心的是這裏的萊蒙湖。
在湖邊菩提樹下留連,湖麵上的鸛鳥一群群飛來飛去,畫眉在岸邊稠密的矮樹林裏唱著歌,綠地上的莓子剛剛吐出淡紅色的花蕊,那空間的美沒有逝去,逝去的隻是時間。
在這樣的氛圍裏,談人與自然,人與建築,建築與自然的關係,她與梁思成很容易就找到了夢裏尋覓千百度的那個藝術的亮點
他們很幸運,剛到羅馬就結識了一名叫塔諾西的姑娘。剛滿20歲的塔諾西,是大學建築係三年級的學生,一頭金色的柔發,藍寶石色的眼睛,閃著純情的光。塔諾西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聽說林徽因和梁思成考察文藝複興時期的古建築,便熱情提出給他們當向導。
“你們應該先看看拜占庭藝術。”塔諾西說,“羅馬是拜占庭的故地,不了解拜占庭,就不了解文藝複興。在你們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而歐洲也正處在羅馬帝國分裂,奴隸製正在消亡的時期。每個民族每個曆史時期,都會有它獨特的文化實體和藝術成就,建築文化和藝術的價值,它的偉大與驕傲也就在這裏。”
林徽因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深邃的女孩子,而梁思成卻堅持從拜占庭藝術之前的建築看起,這個建議得到了塔諾西的響應,他們決定先去龐貝古城遺址和古羅馬角鬥場。
塔諾西找來一部車子,他們驅車奔往那不勒斯維蘇威火山。
塔諾西在車子上不停地說著:“意大利是一部世界建築史,你們一定要多看一看。”
龐貝是一座地下城,在公元1世紀時,它曾是一座非常繁華,有25000居民的美麗城市,公元79年8月24日中午1時,沉睡了1500多年的維蘇威火山突然爆發,火山灰一直吹到了羅馬和埃及,待火熄煙消,龐貝城已消失在火山灰下,變成一片廢墟。
他們沿著這座地下城的街道走著,街道很整齊,筆直寬廣,最寬處竟有10米左右,街道兩旁的建築,多是用石頭壘砌起來的,樓層則為木屋。塔諾西指點給他們看,哪兒是鞋店,哪兒是成衣店,哪兒是酒館,哪兒是銀莊。中心廣場的阿波羅神廟,還留著精美的石柱。許多室內還裝飾著壁畫,他們在一塊石頭上發現了一行斑駁不清的文字,塔諾西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說那行字寫的是“5月31日角鬥士與野獸搏鬥”。
林徽因說:“一座城市壯烈地死去了,可是它卻以頑強的精神力量延續下去,它總是帶著這種精神語言流傳。思成,你說是嗎?”
梁思成點了點頭。
古羅馬角鬥場以另一種悲壯震撼著他們。
這座橢圓形的鬥獸場猶如兩個對接的半圓形舞台,柱子和牆身全部用大理石壘砌,總高48.5米,上下分為4層,全部用混凝土、凝灰岩、灰華石建造,雖然經過兩千年的風雨剝蝕,整個結構仍然十分堅固。
塔諾西對林徽因說:“你知道嗎?這個角鬥場可以容納8萬觀眾。古羅馬是以武功發跡崇武的國家,這種社會形態,也在建築中得到了反映,整個古羅馬的文化都可以在建築中找到投影。羅馬時代有好多進步的文化內容,其中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理論,主要受了羅馬古建築的影響。”
林徽因讚同地點了點頭:“我也這麼想過,羅馬最偉大的紀念物是角鬥場,是表現文化具體精神的東西,文藝複興以來,與以後的建築觀念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就是建築的紀念性。”
他們一直盤桓到傍晚,夕陽在鬥獸場的平台上塗上一層猩紅色的血光
塔諾西是個很合格的向導,她帶著他們幾乎跑遍了羅馬全城,他們看了卡必多山上的建築群,馬西米府邸和維晉察的圓廳別墅,這些建築都很鮮明地表述了文藝複興的建築語言和文化形態,表現了建築與人的親切感他們還看了聖彼德大教堂和聖卡羅大教堂。聖彼德大教堂建於於17世紀初,全部工期曾曆時120年,是整個文藝複興建築中最輝煌的作品。
塔諾西介紹說:“1505年,教皇朱裏阿二世想為自己建造一座宏大的墓室,就拆掉了一座老教堂,公開征集設計方案,結果伯拉孟特十字形平麵方案中選,這項設計,參照了羅馬萬神廟,但增加燈塔形的窗戶和圍廊,後來又經拉裴爾、米開朗琪羅修改,最後定型,中央穹窿就是米開朗琪羅的遺作。”
他們登上了高達137米的頂點,羅馬全城盡收眼底,梁思成讚歎著:“真是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啊!”
塔諾西說:“這座教堂是羅馬全城的最高點,人說它可與埃及的吉薩金字塔相比。”
塔諾西是個十分熱情的姑娘,她建議林徽因和梁思成到米蘭去,因為那裏有一座全世界最大最有氣魄的教堂。
他們乘火車趕到米蘭。
米蘭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座小城市,因米蘭大教堂而馳名世界。
這座教堂讓他們瞠目結舌。遠遠看去,那是一片尖塔的森林,乳白色的大理石,在陽光下閃著玉一樣的光澤。阿爾卑斯山就在教堂的背景上,與教堂不分其高下,兩相爭雄,而教堂於巍峨之外,更添了不少莊嚴和神聖。
塔諾西叫著:“看呀!那兒就是我們的錦繡森林,你們看這些尖塔,整整135座,那塔上的雕像,有3615個之多,都和真人一樣大小。”
林徽因和梁思成也不停地讚歎著。
塔諾西介紹說,米蘭大教堂從公元1385年開始建造,一直到19世紀才告完工,它是根據第一任米蘭大公加米西佐·維斯孔蒂的命令建造的,可容納4萬人做大彌撒。
這座大教堂有168米長,59米寬,4排柱子分開了一座宏偉的大廳,每根柱子高約26米,聖壇周圍支撐中央塔樓的4根柱子,每根高40米,直徑達10米,由大塊花崗石疊砌而成,外包大理石。所有的柱頭上都有小龕,內置工藝精美的雕像。
林徽因指點著教堂的環形花窗對梁思成說:“你看這玫瑰形的窗子多麼神奇嗬,它就像聖經中描述的永恒的玫瑰,但丁的詩中也說,玫瑰象征著極樂的靈魂,在上帝身旁放出不斷的芬芳,歌頌上帝。”
梁思成讚同地說:“那玫瑰的葉子,一定是代表信徒們得救的心靈”
塔諾西笑了:“難怪看過這個教堂的人都說,這個玫瑰窗是傻子的聖經,因為它以象征和隱喻的語言說出了基督的基本精神。你們再看看那柱子上的雕刻——”她用手指點著。
林徽因和梁思成舉頭望去,那些神像是工匠惡作劇的作品,故意雕得參差不齊。那些雕刻作品不是聖像,而是做彌撒的狼,對鴨子和雞傳道的狐狸,或者長著驢耳朵的神父等等。
一直到了水城威尼斯,他們還在興奮地議論著那些雕刻的寓意。林徽因認為,這些雕刻反映出中世紀人們,對當時社會形態和教會文化形態的不滿。梁思成則覺得,這是對宗教神權和禁欲主義的反諷。
水城威尼斯像一座別致的畫廊,這座海中之城,在意大利半島的東北隅,建在118個小島上,外麵一道沙堤隔開了亞得裏亞海,穿過全城的大運河,像反寫的S,這段河道便是大街。
他們撐著一種叫作“貢多拉”的搖櫓小船,轉彎抹角在花團錦簇的河道——街道上遊弋著。兩岸到處聳立著羅馬時期的建築。
威尼斯的中心是聖馬可廣場,這是最吸引人的去處,曾被拿破侖譽為歐洲最漂亮的客廳。
他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巷,穿過東北角門,進入廣場,頓時感到豁然開朗。寬闊的廣場,別致的建築,高聳的尖塔,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令人心曠神怡。特別是那連綿不斷的券廊,把高低不同、年代不同、風格迥異的建築,統一在一起,顯得非常親切和諧,廣場中棲落著一群群的鴿子,在遊人身邊啄食,盤旋飛翔,時起時落。
廣場的正麵,是聖馬可教堂,為《馬可福音》的作者聖徒馬可所興建它的建成年代在11世紀,原為拜占庭式,14世紀加上了哥特式的拱門裝飾,17世紀又摻入文藝複興時期的欄杆,各種時期的建築風格,集為大成。教堂的西南,是一座高100米,半麵成方形的鍾塔,初建於9世紀,14世紀重建,16世紀初又在塔頂建了一座天使像。教堂的左前方,是一座15世紀的鍾樓,樓頂有一座巨鍾,鍾旁站立著兩個銅鑄的敲鍾人。
夜色降臨了。
威尼斯的夜分外迷人,河中放了許多紅紅綠綠燃著蠟燭的紙球燈,兩岸的窗戶全部打開,許多人憑窗彈奏吉他,唱起動聽的意大利民謠。威尼斯的歌女是非常出名的,他們乘坐著唱夜曲的歌船,穿著非常漂亮的彩衣,歌聲圓潤。
塔諾西興奮起來。她也隨著節拍,引吭高歌,她用英語唱著佩特拉克的《羅拉的麵紗》:
我忍心的美人呀,你說吧,
為什麼總不肯揭開你的麵紗?
不論晴空萬裏,驕陽炎炎的日子,
或是濃雲密布,天空陰沉的日子;
你明明看透我的心,明明知道,
我是怎樣等待著要看你的愛嬌。
一條麵紗竟能支配我的命運?
殘忍的麵紗呀,不管是冷是熱,
反正都已經證明我陰暗的命運,
遮蓋了我所愛的,一切的光明。
林徽因拍手稱讚著:“塔諾西小姐,你真了不起,你的歌聲美極了威尼斯的夜景讓我想起了中國的秦淮河,槳聲燈影裏,歌女們懷抱著琵琶,唱楊柳岸、曉風殘月。”
在威尼斯逗留兩天,他們同塔諾西依依惜別,塔諾西買了一隻刻花皮夾和一個大理石小雕像送給林徽因和梁思成作為紀念。這些都是威尼斯的著名產品。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林徽因和梁思成從威尼斯走水路,經馬賽上岸,沿羅納河北上,來到眉眼盈盈處的巴黎。
他們先到中國領事館稍事休息,第二天便去造訪巴黎的宮室建築。
他們先去了南郊的楓丹白露宮。這座離宮位於巴黎東南,原來稱作“彼耶森林”。後來,位法蘭西國王闖入林中行獵,才發現了這塊風光優美的風水寶地,遂辟為獵莊。1528年起,法蘭西一世大肆擴建,以後直到路易十五時期,曆代國王均加以擴大。參加設計的,除了法國的建築師,還有意大利的建築師。
這座十宮在形態上完全是意大利文藝複興建築語言,但又不完全像那些冷漠的、機械的、無生命感的建築,而是充滿自然的情趣。
法蘭西一世時期,建築師布瑞頓先後改建了奧佛爾院,增建了夏佛爾·勃朗克院,這是一座很大的長方形四合院,四麵均有建築物,屋頂的老虎窗、方塔和裝飾性的小山牆,構成複雜的輪廓線。
拿破侖曾於1814年3月駕臨楓丹白露,將其辟為寢宮,但他在這裏隻住了短短5天,便被迫退位。在登上通往厄爾巴島的流亡之路前夕,他在德魯奧和貝特朗兩位將軍陪同下走出這座古堡,在一片靜穆中向眾人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
之後,他傳令:“把鷹旗拿過來。”他在帝國鷹旗上連吻了3次,喃喃低語,“親愛的鷹啊,讓你的吻聲在所有的勇士心裏震蕩吧!”
一年之後,他果然又策劃成“百日政變”,返回楓丹白露,再次在白馬院重新閱兵,重整旗鼓,跟歐洲的神聖同盟決一死戰,可惜他壯誌未酬,終在滑鐵盧一役失敗被囚,死在大西洋中聖赫勒拿島上。
現在,拿破侖住過的行宮白馬院已改稱“訣別院”了,成為對拿破侖厄運的見證。梁思成不由脫口吟哦:“真是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啊!”
從古堡走出來,林徽因和梁思成去楓丹白露大森林漫步,英吉利花園中那白露泉,拂手輕煙,迷迷蒙蒙,遠看好似一幅垂軸山水,陽光如淅淅瀝瀝的雨水,透過濃蔭灑在萋萋碧草上,林中草木散發著一種鮮蘑的香氣。
林徽因問梁思成:“你知道這兒為什麼叫楓丹白露嗎?”
梁思成答:“傳說那個打獵的國王,在這丟失了一條叫‘白露’的愛犬,便急令士兵們去尋找,找了好久,終於在森林深處的一汪美麗的泉水邊找到了它,探尋者們也迷醉於這水光山色之中,於是便把這泉水稱作白露泉了。”
林徽因笑了:“那是傳說。你知道有一位公元1世紀的羅馬詩人叫魯卡納斯的嗎?他寫過的史詩《法薩利亞》,對這片森林有過描述:歲月不曾侵犯,/這神聖的森林;/在濃密的樹蔭下,/長夜漫漫無垠……這白露,並非泉名,而是‘美麗的流水’之音”
林徽因執意要去森林西邊的巴比鬆,看看那處19世紀農村畫的發源地,梁思成再三催促她去看羅浮宮,林徽因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羅浮宮坐落在賽納河畔,是號稱太陽王的路易十四的王宮,也是歐洲最壯麗的宮殿之一。宮門方形的銅牌上記載著它上溯至13世紀初的曆史,1204年菲利普·奧古斯塔最先在這裏建起一座城堡。1546年法蘭西斯一世勒令將其改建成宮殿,至亨利二世時,完成了宮殿的最初部分,直到路易十四時代,才完成其全貌。到了17世紀末,這個宮殿最闊氣的時代已一去不複返,隨著路易十五、十六的皇權衰落,羅浮宮的功能也為之改變,後來改為國家美術館。
林徽因被宮中珍藏的古希臘、古羅馬雕塑藝術品和油畫深深吸引了。古埃及的《司芬克斯》,米開朗琪羅的《奴隸》,卡爾波的《舞蹈》,還有魯米斯的名畫《瑪麗·美第奇畫傳》,穆裏洛的《年輕乞丐》,倫朗的《伊麗莎白》,最撩人的是三幅震撼了世界的名作《美洛斯的維納斯》、《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和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林徽因一顆心像要跳出胸膛,她想起徐誌摩在劍橋說過的一句話:美必須是震顫的,沒有震顫就沒有美。在這裏,她才深深體會到了這種震顫的力量。
她和梁思成從《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雕塑後麵的台階上樓,進入“水滸畫廊”,這是一條與塞納河平行的長廊,有275米長,這裏存著楓丹白露派的代表作《卡布裏埃·德維拉爾公爵夫人》及勒南三兄弟的畫《鄉村生活場景》,畫風質樸,充滿生活氣息。由此向後轉入“等級大殿”,便有拉斐爾的《美麗的女教師》、《聖米歇爾擊敗惡魔》,維羅奈斯的《丘比特雷劈罪惡》、《加納的婚禮》和提香的《鄉野音樂會》。林徽因不由自主地進入了意大利文藝複興的藝術世界,她的眼裏湧滿了淚水。
走出“等級大殿”,從“水滸廊”轉入19世紀繪畫廳,大衛的《溫泉關之役》,熱裏果的《美杜莎之花》和德拉瓦克的《自由引導人民》等許多浪漫派作品更是讓他們如休春風。
林徽因打開畫夾,一幅幅臨摹著,忘記了周圍的人群,忘記了時間。
第二天,他們去巴黎西南的凡爾賽宮。從巴黎出聖克魯門繼續往西,驅車24公裏,便是舉世聞名的凡爾賽宮了。
這座宮殿集建築、園林、繪畫之大成,集中體現了法國17、18世紀光輝的藝術成就這裏原為一片沼澤和森林,有一座路易十三的獵莊,路易十四決定以此獵莊為中心,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豪華宮殿,便相繼委任勒伏和孟莎擔任主設計師。路易十四雖聘有一流的建築師、造園師、畫家參加營建,他仍親臨施工現場指揮,直到竣工。
他們走近古堡前的演兵場時,看到了路易十四躍然馬上的銅像。他們仿佛聽到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在得意地問他的陪臣——你還記得這地方,曾看見過一座磨坊嗎?——是的,陛下,磨坊已經消失了,但風照樣在吹。
風從水晶般的噴泉之間吹過來,方圓數公裏的大花園裏,玫瑰和薔薇正彌漫著幽香。
宮內有一座長達19間的大廳,這就是著名的鏡廳,梁思成轉了半天,沒有找到一麵鏡子。他大惑不解。林徽因指給他看那綠色和淡紫色的大理石柱子背麵,有17麵拱形的鏡子,與廊柱渾然一色,難以分辨,隻有陽光射進西麵17扇高大的拱形窗子時,這座大廳才會陡然滿壁生輝。梁思成拍了拍腦門:“這下我可知道路易十四為什麼被尊為‘太陽王’了。”
林徽因說:“太陽王不能壟斷陽光,而這種宮室建築文化和藝術,卻帶來了18世紀洛可可藝術的興起,大概建築文化和藝術的演變,跟社會結構的形態是同步著的,它們同一個信息源,在一個因果鏈中,你想想北京的故宮,為什麼與這種建築風格有那麼多一致的地方?”
“那時中國的漆器、紡織品和瓷器大量銷往歐洲,”梁思成說,“路易十五這個貪財好貨的皇帝也有點藝術靈感,可能是從中受了啟發。如此說來,中國人還是他們的老師呢。”
林徽因笑了。
從鏡廊沿梯而下為底廊,莫裏哀曾於1664年5月14日在這裏臨時搭起舞台,演出了讓他稱譽全球的名劇《偽君子》前三幕和《丈夫學堂》,後來,這位戲劇大師還把劇團搬出宮殿,在花園的草坪上露天表演。林徽因從平台遙望大運河,水麵浮光耀金,仿佛曆史的倒影投射其間。平台周圍裝飾著酒神等四座青銅像,台下分列兩座長方形水池,石樁上臥著象征卡隆河、多爾多涅河、盧瓦雷河、盧瓦爾河、塞納河、馬恩河、索納河和羅納河的一些水神像,其間有許多仙子和捧花的嬰兒塑像,個個栩栩如生,秀雅絕倫,這些都是勒·格羅浮大師的傑作。
回領事館的路上,他們從照相館取了這一路拍下的照片,林徽因拿到照片,為梁思成蹩腳的攝影藝術啞然失笑,幾乎所有的照片上,建築物占據了大部空間,人卻放在小小的角落裏,她嗔怪地打趣著:“你這家夥,看看你的傑作,把我當成比例尺了!”
回到領事館,他們見到了父親梁啟超發來敦促他們回京就業的電報。
他們決定放棄巴黎聖母院、萬神廟和雄獅凱旋門的考察,放棄西班牙、土耳其等國家的旅行計劃,由水路改道旱路,從巴黎乘火車取道波恩、柏林、華沙、莫斯科,橫穿西伯利亞,經伊爾庫什克回國。
北陵原上。
東北大學的開學典禮如期舉行,堡壘形的大禮堂前麵的廣場上,鼓樂隊奏起了雄渾的音樂,樂聲飄卷著鬆濤柳浪,如大海的波濤澎湃洶湧。
2000多名師生,隊伍齊整,在廣場上站成一座森林的方陣。
校長張學良將軍一身戎裝,胸前披掛著金色的綬帶,雄姿英發,眉宇間透著青春勃發的朝氣,筆挺地站在主席台正中,副校長劉鳳竹、文科學長周守一、法科學長臧啟芳、工科學長高惜冰站立兩旁。他們身後的一排是張學良親自募聘的名流學者:數學家馮祖荀、化學家莊長恭、機械工程學家劉化洲、潘成孝、新開設的建築係主任梁思成、美學教授林徽因和文法學院聘請的名教授吳貫因、林損、黃侃等。
張學良作過簡短的致詞之後,樂聲響起,2000多名師生高聲唱起了劉半農作詞、趙元任作曲的《東北大學校歌》:
白山兮高高,黑水兮滔滔;
有此山川之偉大,故生民質樸而雄豪;
地所產者豐且美,俗所習者勤與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