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夢裏聽到了落雪的聲音,極輕,極飄忽,像一個飄來蕩去的夜行人。
男人睜開眼睛時天已放亮,他右邊的被筒是空的,雪光映照著室內極其明亮。男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外麵白茫茫的一片,樓上樓下都是厚厚的雪,男人皺起眉頭。
看什麼呀,快去洗臉吃飯。女人不知道何時站在他身後喊了一聲,驚得男人哆嗦了一下。
男人餓壞了,抓起一個剝好的雞蛋一口塞進嘴裏,一根油條,兩口就吃掉了。
女人笑著問,你餓瘋了?
男人離開餐桌時打了個長長的響嗝,他一屁股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男人點上一支煙,閉上眼睛吞吐著煙霧,嫋嫋升騰的煙霧中,男人仿佛睡著了。
女人的腳步聲把男人驚醒了,男人看著女人走近他,她把手放在嘴邊使勁哈著氣,然後放在他的額頭。男人一把推開女人的手走進書房,5分鍾後,男人提著一個黑皮包走了出來。
男人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雪地裏,風打著呼嘯從他的袖口,領口鑽進來,刀子一樣割著他,他把黑皮包抱在胸前,裹緊了貂皮大衣繼續朝前走。
男人來到車站時,平時喧鬧不已的車站裏冷落異常,客車都安靜地呆在停車場裏。
男人問售票處的一位售票員:有去l市的車嗎?
售票員說:雪太大,道路全部封閉了,客車不能上路。
男人問:客車什麼時候可以上路?
售票員說:要等通知,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一天。
*在車站前麵的廣場上,在他的前方,往日車水馬龍的街道現在變成了人流如潮的步行街,從這裏可以到達l市;他的後方是“家”的方向,女人此刻在“家”裏做什麼呢?他的左邊,是通往單位的方向;右側是通往城郊的道路,他曾經在這條路上的一個站點一步步地進了城……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周圍仿佛有無數雙暗藏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男人最終踏上了出城的道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男人抬起頭時,已經到了城外。男人的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白得徹底,白得眩目,仿佛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了白色之中。路上沒有一個腳印,似乎一腳踏上去會落到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裏,男人小心地邁著步子,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深深的坑。
男人在夜色朦朧中來到了一個村莊,饑餓、困乏和勞累幾乎擊垮了他,是嫋嫋升起的炊煙和飯香讓他強打精神進了一戶農家,灶房裏正冒著煙,飄著飯香,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站在堂屋門前,似乎等了他很久,男人的腿一下子軟了下來。
男人一沾炕就睡著了,他做了許多夢,夢裏全是白的雪,父親牽著年少的他走在上學的路上,父親的大腳走在前麵,他的小腳踩著父親走過的大腳印,父親的腳印在前麵無限延伸,一直把他送到學校門口;大一那年的寒假裏,父親去接他,父親在前麵走,他在後麵走,他卻不願踩父親的大腳印了,他沿著路邊沒踩過的雪地走,一腳踩下去,腳下的雪咯吱咯吱響,像在唱歌;兒子出生的那個冬天雪下的特別大,父親給孩子送來了小棉衣、棉被,他抱著兒子在前麵走得飛快,父親空著兩隻手卻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男人是被飯香醒的,男人睜開眼睛後看見炕上的小桌上擺著香噴噴的大米飯和一盆菜,男人翻身起來,一頓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吃飽喝足後,男人又睡了。
男人夢見父親病了,臥床不起。男人把父親安排在最好的醫院裏,找了最好的醫生給父親治療。那些天裏,看望父親的人每天都絡繹不絕,一茬一茬,來的人不僅帶來各種高檔營養品,還有一個個的紅包,男人那時侯已經是局長了。父親在一個午後,悄悄地溜出了醫院,父親情願在家等死也不願看到兒子借他生病的機會瘋狂地斂財。父親回到家後就再也沒有踏進醫院一步,他不吃不喝也不接受治療……
男人醒來後,天已經放亮,他看見老人就站在床前,他的黑皮包敞開著,幾遝新嶄嶄的鈔票和數十張卡淩亂地擺放著,男人問:爹,您怎麼翻我的包呢?
老人說:你要是想讓爹多活幾天,你就把這些東西都交上去!
老人說這話的時候,一縷晨光正從窗外射進來,照在老人剛毅的臉上,也照著男人灰白的臉。男人本來想帶上這些年受賄來的贓款遠走高飛的,天不作美,一場大雪把他攔了下來,漫天大雪中,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回到了老家。男人想到這裏在心裏歎了口氣,天意!這樣想著的時候,男人摸了摸藏在內衣口袋裏的m國護照,還在。男人在心裏罵了一句,去他媽的m國!
男人走出堂屋的時候,屋簷瓦楞裏的雪開始融化了,有水滴答滴答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