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裏幾尊泥佛,斑斑駁駁還有些彩飾在身上,中間一尊仿佛觀世音。據說每個佛都有一顆心,或者金的,或者銀的、銅的。我們倆在那泥胎後背砍開一個洞,果然掏出一顆心,是木頭的。金濤掂掂那木頭心,說這就夠做一頓飯了,不用再砍門檻,門檻已經所剩不多。佛像前鋪了許多麥秸,時常有些外鄉人來這兒過夜。
從榆林來過兩個賣藝的,在這廟裏住過幾天。一個瘸子,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孩子很瘦,頭上很多瘡在流黃水。兩個人來到村子中心的空地上,瘸子就敲起一麵小鼓,大喊:“表演一回榆林的硬勢子!”孩子把上衣脫光,顯出一串脊椎骨和兩扇分明的肋骨,也喊:“操心看下,演上一回榆林的硬勢子。”瘸子把一根鐵絲纏在孩子胸上,再把鼓敲一陣。孩子憋足一口氣,彎腰跺腳就地團團轉,想把那鐵絲崩斷。鐵絲沒斷,孩子直起身惶然地看那瘸子。瘸子很機靈,衝眾人說:“這娃幾天沒吃幹糧了,光喝了一肚子稀米湯。”圍看的人都笑。孩子又彎腰跺腳用了一回力氣,鐵絲終於崩斷。然後換了孩子敲鼓,瘸子掄拳搖掌比畫了一陣,發出歇斯底裏般的叫喊,險些跌倒。
那小廟不知接待過多少流浪的吹手、石匠、說書的、賣藝的。佛像前總有些新燒就的灰燼。
有一年那小廟恢複了一陣香火。那年到處傳說,從黃河東過來了神神,方圓幾百裏內的寺廟都興旺了一陣,寺廟的神靈都複活。人們去廟裏跪拜、許願、燒香。那時沒有賣香的,便隻好用紙煙代替,指定要“延安牌”的,說那是神神看下的牌子,以致“延安牌”煙脫銷了很久。呐喊山小廟的門框和門檻都被補上,窗戶用席遮住,觀世音後背的窟窿填滿泥,刷了白灰。殿堂裏光線昏暗,煙霧繚繞,人聲嗡嗡。有病的求神神給些藥,沒兒的求神神給個兒子,缺糧欠債的求神神保佑年年風調雨順且公糧不要收得太多。瞎老漢燒了一包煙,求神神幫助隨隨娶下婆姨;那時隨隨還是單身。明娃還在世,明娃媽賣了一罐青油,差疤子去百十裏外的一個大廟去磕頭。據說那廟神靈大,有求必應。縣裏、公社裏都出動了人,把跪拜的人群驅散,挑幾個不大順眼的綁走。黃河東的神神也才回了黃河東。疤子失魂落魄地跑回來,說花了十幾塊錢,“咳呀,險忽兒叫捉去。”明娃死後,明娃媽仍對那神神抱著希望,認為這下明娃轉世要有好光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