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2 / 2)

“我看,徐悅悅真對你有點兒意思。”

“別神。”他的語氣有些含混。

“你走棋的時候,她不看棋,一直看著你,臉特紅。”

“你他媽老逗。”

“我要逗,我是孫子。”

“你看見了?”

“當然我看見了。”

他沒話說,就吹起口哨,吹的是《讓我們蕩起雙槳》,我們童年時的歌。

“她今天教學生唱這歌,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沒過多久,一到晚上男生窯裏就不見了金濤。他和徐悅悅一塊去“家訪”,徐悅悅的新點子,就是到學生家裏去,要求家長支持學生好好學習,再宣傳一通教育的深遠意義,告訴人家不要鼠目寸光隻看見那幾個工分。一到晚上金濤就往外溜。

“幹嗎去嘿,又往外溜。”

“去家訪。”

“美其名曰家訪?”

“向毛主席保證,真是家訪。”

金濤往村子中心走,幾個男生在後麵悄悄跟著。村子中心那片空地上,淡淡的月光照見一個人影。金濤走近去。“今天去懷月兒家吧。”徐悅悅的聲音。金濤就跟在徐悅悅身後走,相距三米遠。大家有點掃興,側耳屏氣再聽,兩個人再沒別的話。幾個人再跟蹤走一陣,見兩個人果然進了懷月兒家。

懷月兒大要讓懷月兒退學,說懷月兒媽也要山裏受苦去,不然工分就不夠,這樣窯裏短下個做飯的人手。徐、金二人全力說服張富貴,把學校的成績冊拿來給他看,說懷月兒聰明得危險,又肯下力氣學,各科學習成績都是全校第一,將來肯定能考上初中、高中,說不定能上大學,張富貴是個見過世麵的,又讓二人說得高興,於是答應:“那就讓這鬼女子上吧,要真能上了大學,她老子要飯去也供養她。”

我喂牛,很晚才睡,有時發現徐悅悅和金濤站在小學校的窯前說話。這辦法好,比躲到犄角旮旯去讓人少生猜疑。我一邊給牛添草,一邊心不在焉地跟喂牛老漢搭訕著,耳朵卻注意著小學校窯前。兩個人的說話聲也大(又使人少生懷疑),總是說著村裏的事、教學上的事、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事,“馬列主義認為”或者“用唯物主義的觀點看”。一會兒,金濤衝我喊:“馬爾薩斯是哪國人?我一下想不起來了。”分明是想向我證明,他們倆實在都是說的正事。偶爾,小學校窯前好一陣沒了說話聲,我就叫白老漢的小孫女留小兒去看看。“看啥?”“看他們倆在幹啥。”留小兒跑去又跑回來,說:“二人站著看星星哩,一滿不言傳。”我悄悄繞到小學校的窯頂上,往下看,見兩個人東一個西一個,間隔仍是三米,都站著,仰臉想什麼。我在窯頂上等一會兒。徐悅悅終於說話了,說的卻仍然是提高農村教育水平的重要性。

這兩個人平時都伶牙俐齒,卻在雙邊關係上都畏縮不前。直至都離開清平灣,兩個人誰也沒把心願說明,以致成了雙方永遠的謎。

金濤對自己現在的家庭生活不大滿意,抱怨他妻子比他小了六歲,沒插過隊,什麼都不懂,時常感覺像是隔代人;兩口子一度吵到要離婚的地步。去年徐悅悅來,我偶然說起金濤的這些事,徐悅悅說根本不在於他愛人插沒插過隊,金濤這人不太懂感情,對人太冷。金濤知道後說:“什麼,倒是我太冷?”之後笑笑,揮一下手,意思是:往事再提也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