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隊的第二年,村裏的小學校要增加一名老師,隊幹部開會決定讓金濤當,認為他的字寫得好,又能說,保險哄得好那股子娃娃。金濤上任不久,原來的那個老師又病了,到縣裏住了醫院。金濤說他一個人可不行,要求再派一個老師。徐悅悅便自告奮勇。徐財想,這事便宜,不用再耽誤一個男勞力,當即批準。
延川縣關莊火社關家莊大隊,全體男知青前排左起:姚元、李子壯、張效德、史鐵生後排左起:鍾興華、李金路、孫立哲、曹博、陳繩祖、徐勞力
男生又都敏感,說:“行,牛有點兒桃花運。”“有道理,徐悅悅八成是奔著牛去的。”“金濤這下子要受氣了。”
“別神了!我受什麼氣?”
“徐悅悅可是個厲害主兒。”
“厲害?瞧我收拾她。”
“牛!”
“嘿你們等著,我十天之內讓她俯首帖耳。”
“牛×哄哄。”
我那時當了飼養員,喂牛。二十幾頭牛,我喂十幾頭,一個老漢喂十幾頭。老漢姓白,我在另一篇小說中寫過他。飼養場離小學校很近,一下課金濤就跑來,把學校裏的趣事不無誇張地跟我說一通:“劉誌高的兒子沒白養活,一道應用題,‘地主平均每個月剝削貧下中農二百四十五斤糧,一年剝削多少斤糧’,他掰著腳丫子算了一節課也沒算明白。我換一種說法,‘你大平均每個月掙二百四十五工分,一年掙多少’,這小子用了五分鍾,算對了。我說那第一道呢?他說一滿不曉得該用加法還是減法。我說這第二道呢?他說這樣的題他大常叫他做哩,用加法。我一看他的草稿紙,這小子是個天才,把二百四十五加了十二遍居然沒出錯兒。”我們笑了一陣。白老漢說:“實際的工分不是一個月跟一個月都不一樣嗎?山裏的娃娃腦憨得危險。”
“把徐悅悅收拾得怎麼樣了?”我問金濤。
“什麼?”
“裝什麼傻,十天已經過去了。”
“噢。”他安靜了一會兒。
“五元兒更神,”他又說,“五百六十五加二十七,他居然算出得八百三十五。我琢磨了半天才弄明白,他列豎式時是把前頭對齊了……”
我說:“咱們別打岔。說徐悅悅呢。”
“找不著碴兒。”
“這麼說,關係不錯?”
“別神了你。”
上課的鍾聲敲響,他跑回去。敲鍾的是徐悅悅,一邊敲一邊朝飼養場上望。我忽然覺得喂牛是寂寞了些。
有一天,金濤慌慌地跑來跟我說:“一會兒徐悅悅沒準兒要來跟你借象棋。她跟我借,我說那棋是你的,我不管,把她幹了一愣兒。”“那我借給她不借?”“那我管不著。”他說完跑回去。這一下午我喂著牛,似乎每一分鍾都有著盼望,寂寞少些。然而徐悅悅並沒來借象棋。
小學校放了學,我路過教室窯前回自己的窯去,覺出裏麵有響動,扒窗一看,教室裏隻有金、徐二人,正對麵而弈。金濤低著頭費思考,徐悅悅的目光卻全投在金濤身上,我以為那目光在徐悅悅來說是罕見的深情。
晚上我問金濤:“怎麼個意思?”他說:“這家夥太狂,說要殺我三盤不開張。”“結果多少?”“一比一。×!我走了一步大臭棋,不然二比零。”我們倆坐在場院裏,風很爽,帶了雨水打過的麥秸味。從這兒可以望見女生窯裏的燈光,和窗紙上晃動的人影;也望見男生窯裏的燈光,聽得見仲偉的琴聲。我們倆好一會沒再說這事,在平平的場院上拿了幾個大頂,又坐在麥垛旁。清平河輕緩的水聲,像為靜寂的群山唱著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