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去指揮人們工作。你會原諒的,長官。”

我們鎖好工棚。當我想進別的工棚的時候,我聽到門後傳來一片指責聲。門被撞開了,幾乎碰著我的臉。出來兩個人。他們衝著我來。他們是哈勒夫和裁縫。哈勒夫一隻手拿著我的褲子,一隻手牽著裁縫。他拖著他走,撞著了我的背。他沒有看見撞著了誰。哈勒夫剛轉過身,就對我叫喊:

“笨蛋,你沒長眼睛?”

“我當然長了眼睛,哈勒夫。”我回答。

“本尼西,我正要找你!”

他氣得七竅冒煙,把可憐的裁縫向我拖過來,扯著我的褲子問我:

“本尼西,你為這條褲子付了多少錢?”

“一百三十皮阿斯特。”

“你太笨,笨到引起我的同情。”

“怎講?”

“因為你為一件東西支付了一百三十皮阿斯特。這東西應該是一條褲子,實際上並不是!”

“是什麼?”

“一個非常普通的口袋。你在裏麵什麼東西都可以裝,愛裝什麼就裝什麼:豌豆、玉米、大豆,還有為我準備的晰蜴和青蛙。你不相信?”

哈勒夫憤怒地看著我,我如果膽小的話都會感到害怕。我平心靜氣地回答:

“你怎麼把我的褲子說成口袋?”

“我怎麼?你來看!”

他把我的拳頭插進被撕破的那個褲腿裏,手臂抽不出來。好心的裁縫好事做得太多,本來是想補好裂縫,結果把褲腿縫起來了。

“看見了吧?看見了出人意料和令人心疼的事嗎?”哈勒夫對著我喊,“你必須從這兒出去,因此要的必須是褲子。而現在,褲子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貧困的口袋。現在,你可以用一條穿著褲子的腿和一條裸露的腿周遊世界。人們看見你,看見你這位赫赫有名的長官,會怎麼說呢?你到了那個窮山村,或者在這兒的工棚,能穿上另一條褲子嗎?”

“我不需要另一條。”

“當然!這條你還沒有穿。”

“這條我當然可以穿。這個不幸的裁縫隻需要拆開那條縫,並把撕裂的縫縫起來。”

“拆——開——那——條——縫!”哈勒夫感到奇怪,呆呆地看著我。然後,他爆發出一聲大笑,並且補充說:“本尼西,你說得對。我在一怒之下竟沒有想到此事。那條縫拆開,這是對的!”裁縫恐懼和狼狽的臉色重新開朗,但是情況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好,因為哈勒夫對他說:

“你是不是終於看到,你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你光知道補褲腿,就不知道要別人幫助當你的參謀!”

“啊,我知是知道,但是你不讓我講話!”這個可憐的流浪漢為自己辯護。

“安拉,安拉,世界上有怎樣的人!我心平氣和地問你,采取什麼補救措施。我用老鷹等小雞的耐性等待你的答複,你卻站在那兒,像吞了一隻駱駝似的,駝峰卡住了脖子,我拽住你自己的駝峰,把你拖來見長官。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可以把縫重新縫好嗎?”

“可以。”裁縫小聲地回答。

“用多少時間?”

“兩三個鍾頭。”

“安拉!難道為了你的針線活,我們要等到晚上?這不行。我們不能答應。”

“不能用這麼長時間。”我安慰他說,“我幫你。”

“這與你職業的尊貴和你個人形象相稱嗎?”

“很相稱。我將與實質上是蹩腳裁縫的好人一起進行。他熨完別的衣服並且把衣服燒壞的時候,我就開始處理褲腿。告訴我,使用縫衣針的藝術家,你是不是真裁縫!”

這個人抓著耳朵,這兒按按,那兒摸摸,最後才讓我聽見:

“長官,其實不是。”

“原來如此!你其實是什麼?”

“木匠。”

“你怎麼想出這種大膽的花招,裝扮成裁縫?”

“因為我有兩個熨鬥。”

“誰的?”

“我祖父的,他是真正的裁縫。這是我繼承的惟一遺產。後來我買了針線,一有機會,就給別人修改衣服,我現在沒有木工活幹。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到這兒來修鐵路。”

“你還是個多麵手哩。就是說,你是修改衣服的!大概都是用給我修改褲子的方式方法?”

“不,長官!這隻是一個疏忽。”

“你有兩個熨鬥,會熨嗎?”

“熨得好極了!”

“好吧,我們一起工作。你看,這是什麼?”

我把他縫好的縫拆開,指給他看。可是,他不知道我的用意,懷疑地看著我。

“這種料子是什麼樣的?”

“深藍色,長官。”

“你用的線是什麼顏色?”

“白色。”

“這看起來很可怕。你沒有深色線,或者黑色的?”

“有的是!”

“為什麼不用這種?”

“白的比黑的結實一倍,所以我想,用白的縫不容易裂開,假如你還要穿著衣服遊泳的話。”

“我看,你是個細心人。我卻要用黑線。開始吧!”

“要我幫忙嗎,本尼西?”

“要。你可以托著褲子,我來穿針。”

工棚空無一人,人們都在工地上。我和哈勒夫坐下來,褲子也放在木板上。我們拿到了針線,沒有剪刀就用小刀。現在可以開始工作了。我上小學時何過紐扣,偶爾也補過小縫,懂得一點點正反針腳,於是,便充滿自信地成就這個偉大的事業。這時,木匠兼裁縫在圍繞爐子轉,給爐子添柴火,好像要烤一頭牛似的。瓷磚傳送過來熱氣,使我想起撒哈拉的美好日子。我的衣服幹了,隻要熨一熨就可以穿了。

這位藝術家先是拿起馬甲,用鉗子把烙鐵從火中夾出來。烙鐵通紅,木夾燒起來了。這個人從烙鐵看到我,又從我看到烙鐵,又一次使勁抓後腦勺。

“你想什麼?”我問他。

“一個問題,長官。現在怎麼辦?”

“熨!”

“怎麼熨?”

“像往常一樣。你使用得好極了。”

“哎呀!這可是件複雜的活計。”

“怎麼能這麼說?”

“我要是熨,烙鐵是通紅的,會把馬甲燒壞。要是等到烙鐵冷卻,馬甲是不會燒壞了一,可是又熨不得。你能不能出個主意?我聽說,你是個見多識廣的長官,也許看見過裁縫,知道是怎麼做的。”

“聽著,我非常懷疑你的祖父。”

“可別這樣。求求你啦!我的祖父,安拉在天堂看著他,是個虔誠的穆斯林,君主的好子民。”

“這有可能,但不是裁縫。”

現在,這位藝術家舉起另一隻手,便於雙手抓癢。他做出一副極其令人發笑的絕望的樣子,不回答。

“怎麼樣?我說得對嗎?”

“長官,”他冒出一句,“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猜出的。那麼,告訴我,他本來是幹什麼的。”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他本來是個伐木工,附帶給其他伐木工劈柴。烙鐵,我認為、是從他的祖父手裏繼承的。”

“他的祖父也不是裁縫?”我爽朗地笑著說,“你結婚了嗎?”

“沒有。不過快了。”

“趕緊,好讓你的子孫繼承這些著名的烙鐵,要他們仿效他們父輩的榜樣。我希望,這些烙鐵決不落入別人之手。”

“不會的,長官。我敢保證。”他嚴肅地許諾,“我的家庭永遠不會與這個烙鐵分開。但是,我必須請求你下命令,命令我幹什麼活。”

“我命令你重新操持這份遺產。如果硬要我親自改褲子,那麼,以後我就可以親自熨衣服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跨兩大步到了門口,然後出去了。哈勒夫真想用鞭子追趕,以便教訓教訓他,別再冒充製衣匠,實際是對縫紉一竅不通。我好言相勸,讓他明白,別再拿別人的頭銜來炫耀自己。

我老老實實承認,我在熨衣方麵手並不靈巧。而且,據我所知,我沒有從我的家族繼承一塊烙鐵。我的傑作完成後,隻剩下一件事,就是盡可能對我的作品感到自豪。哈勒夫在竭盡全力加強我的這種自豪感。他聲稱,從來沒有見過像我所完成的這樣經久耐用的針線活。他對於所熨帖的衣服像用黃油塗抹過那樣富於光澤而感到由衷高興。

現在,約瑟夫帶著他的連襟伊斯拉德來了。伊斯拉德報告,他正準備動身。裁縫推算,不用再擔心他的手藝的使用性能了,便把頭從門外伸進來,好像看到我穿著我自己的西服站立在那兒一樣,臉上充滿著笑容。

“長官,”他說,“我看,你是準備好了,但是由於你使用了我的兩個烙鐵,我希望你能夠贈送給我一筆客觀的酬金!”

“你應該得到這筆錢。”哈勒夫笑道。

他消失在小房間裏,拿著“石膏靴”返回來。由於是濕淋淋的,靴子不大像靴子,倒是像口袋。哈勒夫拿著靴子走向酬金請求者,善意地對他說:

“我們愛慕你的那些圓形的、矮小的、牢固的鐵盒,視之為對你藝術水平的永恒的值得讚美的象征。望珍惜你的烙鐵,把它們傳給子子孫孫,使你的後代永遠記住,他們的祖先精通縫合褲腿的偉大藝術。安拉創造了猴和驢,他卻把你派到魯美利亞來給這些造物加冕。”

裁縫抓住靴子,睜大眼睛觀察它們。這樣一份酬金是他所沒有料到的,何況還伴隨著一番讚揚的講話。

“好,你在裏麵看到什麼?你是否認為,你的理智必定藏於其中?”哈勒夫問,“使用那裏麵的理智吧,讚美我們的慷慨吧,它的贈與是這麼豐富!”

我支持這種要求,同時往靴子裏放了幾個皮阿斯特。這樣就赦免了這個人心靈上的罪責。他又講了些話,感謝禮物,然後急急忙忙走了。

我們與工人們告別。我盡可能縮短告別過程,然後,騎著馬離開、大部分是走未開辟的草地,朝著西方遠去。

◆ 老 母 塔 之 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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