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革履,領帶飄飄。
此刻,身著整套白色西服的他,站在這座灰色高樓的頂端,俯看著依舊車水馬龍的城市,心靜如水。
這套白色西裝是幾年前為公司成立發布會專門定做的。他給公司取名“幸運鳥”,寓意未來的事業,會像一隻幸福吉祥的鳥兒一樣,在美麗的城市展翅翱翔。發布會結束後,他把西服悉心收藏了,準備下一次在他人生最輝煌的盛典儀式上再一次穿上,成為最亮麗的風景。
這一天沒有到來。
他雖然浴血奮戰,卻在殘酷的商戰中敗下陣來,而且一敗塗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為之嘔心瀝血的幸運鳥公司徹底破產。
今天,這套白色西裝,將成為他告別這個世界的最後的禮服。
就是死,我也要站在一個高度。
他站在高樓頂端的邊緣,為自己最後鼓勁。
他做好了準備。縱身一躍,擲地有聲,用自己的身軀在這個城市寫下一個醒目的驚歎號。
風吹拂起胸前領帶的下擺,輕輕抽打著他的臉頰。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掃視了腳下這座曾經讓他刻骨銘心的城市最後一眼,伸展起不再沉重的雙臂,然後,慢慢合上了眼睛,微微踮起了腳跟。
一道黑色的影子伴著一陣風,突然從他麵前掠過。接著是驚悚的一聲鳴叫。哇。
一隻鳥。
黑烏鴉。
一行淚水潸然而下。他知道,這是命。連預示凶兆的烏鴉也來為他送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心如死灰。向樓頂的邊緣又移動了一小步。忽然,那道黑色的影子又一次向他撲來。烏鴉的羽梢掠在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烏鴉的怪叫聲震動著他的耳膜。
黑烏鴉在催促我上路,我還猶豫什麼。
他在做最後的決斷。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一陣刺鼻的異味。那是鳥糞的腥熱,濃烈得讓他在高樓的頂端打了一個噴嚏。他差一點一頭栽下去。
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忽然發現自己還可以害怕。本來他是連死也不懼怕的。
他睜開眼睛,發現潔白的西服上,一團鳥糞像一片膏藥貼在上麵。就在鼻子底下的胸襟上。嫋嫋的腥熱依然在。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
豈有此理。
一個詞語蹦到了他的腦海。
真他媽倒黴。
一句粗俗的罵跳出了他的口腔。
想不到自己臨死前還要烙上遺臭萬年的印記。人生失意,到頭來還要忍受一隻鳥的欺侮。
他的手在微微的發抖。
不能體麵的生,至少,也要體麵的死。如今,他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自己的計劃被一隻鳥打亂了。一隻烏鴉給他畫上了恥辱的記號。
他發現自己還可以憤怒。
他發現自己不想就這樣帶著一團鳥糞離開這個世界。
他發現自己還在乎一些什麼。
此刻,那隻製造事端的黑烏鴉落在對麵樓頂的一角,似乎在狡黠地盯著他。
他似乎聽見黑烏鴉在說,你快跳哇,不要侵占我的地盤。
他似乎聽見黑烏鴉在嘲笑,走哇,你去死吧,我會去你的墳頭為你歌唱。
他平靜下來了。後退了一步。
後來他平靜地走下高樓。一步一步,走到平穩的大街上,敲開了一家幹洗店。
第二天,他穿上了這套潔白如新的白色西服,走進了一家機構,注冊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公司。在“公司名稱”一欄裏,他鄭重地寫了三個字。
黑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