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壇上的“二流子”(1 / 3)

第一章 文壇上的“二流子”

家國衰敗,世事不堪,但天津人是地戀風水人戀鄉,老“中國地”官銀號、估衣街、宮南宮北一帶,仍然是繁華不減當年。

這天,天氣極好,是秋末的一個天高氣爽之日。官銀號、估衣街一帶,更比往日熱鬧十分。所謂酒色財氣,就在這裏演成了洋洋大觀的世象萬千。

您就上眼瞧瞧吧,這一邊,清水影壁,丈八天棚的廣洋雜貨大商號門前,洋鼓洋號正驚天動地敲打個緊;那一邊,人氣蒸騰的飯館茶園裏,雲板弦歌,食客們出拳對掌的也正吆喝個歡。這邊,一個把鐵鏈子別在胸脯疙瘩肉裏的胖大和尚,偏就窮追不舍地趕著一個梳著時興香蕉頭,腳登鋥亮德國漆皮高跟鞋的窯姐兒化緣;那邊,一個肩上扛著一把沒開刃的大刀的中國斜眼巡捕,偏就看上了一個進城“老趕”,緊動腦子找碴兒訛下人家頭上那頂新氈帽,一沒留神,肩上的刀尖偏就碰著了一個全身披掛將軍戎、卻在胳膊上搭了條波斯毛毯沿街叫賣的“窮老俄”……

就在這花花世界無盡的衝天喧囂之間,在估衣街的東北角街口,此刻平地又卷起了一陣異樣的熱鬧。

但見二十幾個衣衫襤褸,泥頭土腦的小叫花子,翻跟鬥打滾兒,嗷嗷歡叫,簇擁著一位胡須灰白的老者,緩步而來。

這老者身高肩闊,濃眉細目,齊胸的長須飄拂。他頭戴一頂青緞瓜皮帽,身穿一件已經磨起了毛的深煙色華絲葛舊夾袍,外套磨破了邊角的一件藏青隱花線緞馬褂,腳登密納雲字頭皮梁靴頭,肩上背了一條藍布褡褳,但看那褡褳之上,一不標堂名字號,二不寫日進鬥金,前後卻用紅絨線繡了伸胳膊蹬腿的八個偈語般的大字——“看我非我,我非是我”。

這老者穩穩地邁著八字步,麵含冷笑,麵對著滿街滾動的芸芸眾生,旁若無人。他走出幾步,捋一下胡須,伸手就從褡褳中掏出一把銅子兒,嘩地朝身後扔去,穩步行走如故。那些小叫花子們你搶我奪,笑成一團,惹得在屋簷歇腳的家雀兒也是一陣嘰嘰喳喳,歡飛哄然……

他,就是名揚三津的“文混混兒”、“文匪”劉道原。

劉道原在光緒年間考中過秀才,年輕時在“鬥店”(糧食批發行莊)做過賬房,還做過塾師。他寫得一手精妙八分隸書,中年喪妻之後,專以在家賣字為生。他眼見這幾十年列強侵略,國家衰敗,世事險惡,民不聊生,心中憂憤。他不屑做一個隻以咬文嚼字炫耀於世的書蟲子,索性放浪形骸,往來街市,結交三教九流。對那些商賈官紳,聞其善者,他會親自登門贈送稱讚他們善舉的字幅,分文不取;路見不平,他也會殺上門去,口誅筆伐,無畏無懼。如此一來,越發有人借他的清廉耿介之名求字求書。

劉道原沒想到,如此一來,自己竟得了一個“文匪”的“封號”。

給他這個“封號”的,也是一個大人物。

那是戊戌年後,直隸總督榮祿由袁世凱告密領兵進京,軟禁光緒,殺了變法“六君子”,他也直入軍機內閣。離任之際,為了收買人心,他故意向天津在“新政”期間開辦的幾所學堂捐了一些款子。

主子放屁,奴才添風。立刻有人張羅為中堂大人送萬民傘,掛功德匾。榮祿暗示,要送這匾,就由劉道原來寫。本來,承辦人感到很為難,豈料,找到劉道原,沒費口舌,劉道原不但答應寫匾,還答應屆時一定親自帶領鼓樂,送匾上門。

到了這一天,總督府大門張燈,二門結彩,恭送總督榮升軍機大臣的天津官紳商民成百上千,旗鑼傘扇風起雲湧。

這時,從門外一疊聲傳來稟報:“津門秀才劉道原帶領學界諸子送功德金匾已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