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壇上的“二流子”(2 / 3)

榮祿整了整頂戴花翎,抖了抖一品袍帶,眾星捧月般來到門前。

在鋪天蓋地的鼓樂聲中,各學堂的師生手捧香爐,黑壓壓站了一片,前麵正中,劉道原迎麵而立,兩把杏黃功德傘下,幾個人抬了一方蓋著紅綢的六尺大匾。

見榮祿來到門前,劉道原拱一拱手,麵帶微笑,揚手扯下了紅綢,但見大漆黑亮的大匾之上,亮出了四個金燦燦的大字——“成心教育”(成心,在北方方言中,是故意的意思)。

不少人還在捧臭腳,唱喜歌呢,榮祿不愧是當朝重臣,已經品出了這句話中的譏諷之意,他聲色不動,隻拱手說了個“請”字,就轉身而去。

有沒長眼的,還緊著問榮祿:“大人,這匾掛在哪兒啊?”

榮祿說:“老夫當不起,放到馬棚吧。”

後來傳出,榮祿當天大罵奴才們不會辦事,大罵劉道原:“天津衛五方雜處,連文人都沾染了如此不知廉恥的匪性,劉道原,什麼東西,地地道道一個混混兒,文匪,不折不扣的一個文匪!”

……

劉道原頂著這個“文匪”的諢名,在筆起筆落之間,卻也有不少白花花的銀子收入。他每得到筆潤,順手就換一塊大洋的銅錢,在回家路上扔給小叫花子們,供他們吃上幾個熱燒餅。每到這時,他所到之處,也就成了天津衛的獨特一景。

滿街的人們正不知這“文匪”今日還會有什麼出奇的花樣,卻見劉道原麵色一驚,連要扔銅錢的那條胳膊都停在了半空。隨著他異樣的目光看去,隻見從大胡同的方向,踉踉蹌蹌走來了一個頭裹白布,白布之上血跡淋漓的人。

這人看上去年在花甲,麵黃無須,身上的一件灰布棉袍滿是泥汙,一隻袖子被人扯爛,露出了破爛棉絮,頭部受傷,一隻眼睛也是腫脹青紫,冒著血筋,活像臉上吊著一個茄子苞兒。

有人認得,這個花甲老人叫陳子壽。在早些年,他也是家裏養著海船,開著當鋪的城裏府署街陳家的少爺。倒退20年前,鬧庚子事變,他家在八國聯軍和清軍、義和團的交戰中被焚燒殆盡,城裏的當鋪被搶劫一空,海船也被歹人借口避亂拐騙而去,自此蹤影皆無。陳家一敗塗地,他隻得收拾了家裏在西門裏的兩間臨街舊房,一麵安身,一麵教幾個家裏不窮不富的小孩學學《三字經》、《百家姓》,並以自己懂得的一點醫道為人看看小病,兼代寫些文書家信混日子。認識他的人都很奇怪,他是一個走路都不敢踩死螞蟻的主兒,今天為了什麼會被人打成這樣呢……

劉道原一眼看到陳子壽,更是暗自大吃一驚。

他和陳子壽還在年輕時,因為一語不合,卻不打不相識,成了幾十年裏可以傾吐心事的摯友。

那還是大清光緒皇帝大婚之年,山東曲阜衍聖公進京拜賀皇帝大婚,路過天津,要去祭拜東門裏的文廟。

這可是天津衛一宗百年不遇的大舉動。一時間,天津衛的官紳士商,三教九流,為此鬧了個熱火朝天。尤其是儒林士子們,更是奔走相告,惟恐落後。

那時的劉道原,已經取得了秀才的功名。他本來躊躇滿誌,自以為一鼓作氣,考個舉人進士不在話下。豈料,父親過世,母親重病,緊接著英法聯軍北上京津,在天津開埠,駐軍隊,建租界,自立王國。政局紛亂,人心動蕩,他的苦心大誌也在這連連的國禍家憂中化做了南柯一夢。

且說他也得到了衍聖公祭拜文廟的消息,臨到日子,他特意剃頭刮臉,換了新漿洗的藍布長衫,趕去一睹衍聖公的風采。

還沒到東門,就見大車小輛,各色的轎子在“德配天地”的牌坊下把兩邊街道堵了個嚴嚴實實。從東門到文廟,天津府道衙役,直隸總督的護衛親兵,裏三層外三層早就設下了重重警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