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歎一聲,莫非現在,又徹底輪到小憐的天下了?那個該死的賤婢,不過是張婕妤的婢女而已,憑什麼得到那樣的寵愛?

這些該死的南朝狐媚子。她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這是北國今年夏天的第一場大雨。

後半夜,風雲突變,狂風大作,很快便下起瓢潑的大雨。

羅迦守在床邊,本已經昏昏欲睡,忽然聽得外麵的閃電雷鳴,驚得差點跳起來,手下意識地就握住了那雙涼冰冰的小手:“芳菲,芳菲……”

值守的禦醫驚喜交加:“陛下,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狂喜。羅迦顧不得聽禦醫繼續說下去,隻是盯著那雙微微跳動的眼皮,她的已經稍微強一點的呼吸聲……

她活著,芳菲,她還活著。

她活下來了。

她的眼皮一直跳動,卻倦倦的睜不開。

他貼在她的臉上,柔聲地喊她:“芳菲,你醒啦……”

這聲音來得太過遙遠,很快就被淹沒在外麵的電閃雷鳴裏。仿佛又經曆了一場極大的煎熬,極大的痛楚,渾身的骨頭都在散架,嘩啦啦的,如一座小木屋的倒塌。

意識裏,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走了長長久久夜路的人,已經習慣了,反而不願意再看到任何的光亮了。

“芳菲,芳菲……”

也不知道是誰在呼喚自己,這聲音如此的情深意濃,她真想睜開眼睛看看到底是誰,可是,一再努力,卻怎麼也睜不開。

“芳菲,快醒醒,小東西……”

羅迦的手輕輕覆蓋在她的眼皮上,掌心傳來那眼皮微微跳動的熱意,他幾乎是喜極而泣,活了,她終於還活著。活著就好。

她的手也微微地動,他立刻感覺到了,急忙抓起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因為生產時瘋狂的揮舞,掙紮,也不知是碰撞在了哪裏,撞出了小小的血痕。

那本是一雙青蔥玲瓏的玉手,加上了青青紫紫的汙痕,就像一朵花,被人狠狠掐了,露出淒楚的美麗。

他長歎一聲,輕輕撫摸她的手:“小東西,你真是吃苦了……”

這時,忽然起了奇異的感覺,一看,果然,是她睜開了眼睛——如此大,如此明亮,如此清晰——幾乎不像一個剛剛從鬼門關裏回來的人的眼睛。隻是,那眼睛是迷茫的,仿佛剛剛破繭而出的蠶蛹,翅膀都閃不開,眼瞼的周圍都是青黑色,如泥土裏湧動的一隻蝴蝶。

羅迦驚異地看著她,好半晌,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孩子,孩子呢?”

竟然是她先開口。

她還記得,一直記得,一開口,就問那個孩子到哪裏去了。

羅迦心如刀割,一時竟然無法回答她,隻是緊緊握住她的手,顫聲道:“芳菲,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孩子呢?”

他更是難受,幾乎不敢對視她的目光,柔聲道:“芳菲,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以後,我們再生一個孩子……”

“這是什麼時候了?”

“快要天亮了,芳菲,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什麼東西?我馬上吩咐他們弄來……”

她四處看看,仿佛在尋找什麼,明亮的眼神變得黯淡和茫然。一點一滴,仿佛在腦海裏蘇醒。臨產是昨夜的事情。她也是醫者,當然明白,那麼長時間的昏迷,孩子,當然早就不存在了。

本是不歡迎它的,一點也不歡迎它的,可是,它真的不在了,才知道痛徹心扉的感覺。

“唉,肯定是我以前老是說不歡迎它,它聽到就生氣了……那個孩子,它生氣了……”

羅迦垂著頭,根本不敢說一個字,也無顏說任何的話語,隻是緊緊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抽泣聲。

握著的那隻手,纏著厚厚的白紗,上麵新舊的血跡幹涸,幾乎浸染了一隻手。芳菲轉動眼瞼,看著這隻大手,耳邊仿佛忽然起了一聲巨響——甚至,她微微轉過頭,還能看到床頭的裂痕。

羅迦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落到那片裂痕上,頓時心驚膽戰,幾乎不敢看下去。

“芳菲……對不起,是朕不好……全是朕的錯……芳菲……”

“芳菲,你養好身子,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多生幾個都行,好不好?”

她的神情十分疲倦,目光徹底黯淡下去,然後,頭微微往裏麵側了一點,再也沒有說任何的話。

羅迦再看她時,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