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歎一聲:“也罷,陛下,我其實也知道,你是不會放過我的。我並沒有什麼資格跟你談條件。我從來都是你的俘虜,如你養的一條狗。你要殺就殺吧!”
“芳菲!!!”
她淒然一笑:“到了今天,也的確是該到了你為張婕妤她們出氣的時候了。這是我的報應,一個亡國孽種的報應,當初沒被燒死,多苟延殘喘了這些日子,現在,也該是報應的時候了……你走吧,你們都走吧……誰也不要看著我,我不會逃跑的,你們都走吧……”
她閉上眼睛,完全陷入了沉默裏。
心裏堵塞,仿佛堆滿了沉甸甸的石塊。他凝視著那張憔悴的麵孔,語氣那麼緩慢。
“芳菲,朕答應你……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留在皇宮……朕……答應放你走……”
她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
他更是心如刀割,她想離開,迫不及待地離開。她在這裏,甚至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情,任何的留戀了——是自己從未給過她溫情?從來不足以讓她留戀?
手忽然伸出,緊緊抓住她的手,她卻明顯地瑟縮了一下,就算是閉著眼睛,他也能感到那種深刻的厭惡和痛恨。
他訕訕地縮回手,淡淡道:“芳菲,朕今天正式答應你,你可以出宮去北武當。”
她忽然睜開了眼睛,眼皮還是那麼憔悴,卻微微透出一股光來。
他移開了目光,並不和她對視,頭側在一邊:“這裏環境太惡劣了,你身子不好,可以搬回立正殿,先養好身子……”
“不,我就在這裏……”她聲音幹澀,卻十分堅決,又透出微微的喜悅和不可置信的懷疑,仿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陛下……這不是騙我的麼?”
那麼熟悉的語調,那樣透著青春氣息的疑問。他凝視著那雙忽然明亮起來的眼睛,那麼大,那麼黑,眼珠子甚至微微地轉動,仿佛,隻要他說一聲“是”,她立即就會跳躍起來,如小鹿一般在林間奔跑。
她就如一個小小的懷疑分子,隨時充滿著懷疑。
初到北國皇宮的時候:
“父皇,我真的可以吃這些點心麼?真的可以穿這些漂亮的衣服麼?真的可以住在這麼漂亮的公主屋?”
神殿重逢的時候:
“真的麼?我治好太子就不會燒死我麼?不會騙我麼?”
在北武當山腳下的小屋子裏:
“真的麼?陛下,你不追究我的逃亡了?好耶,就不要你還飯錢了……可是,你是不是騙我的?”
……
從滅亡的燕國到北國的皇城,十年行來,她竟然是一直這樣在死亡的邊緣掙紮徘徊的,從來就沒有過安心的時候。
大燕的滅亡也好,皇宮的爭鬥也罷,其實,都跟她無關,她一輩子被禁錮著,連吃飯要付錢都不知道,所以,怎能祈望她一下就變成一個“賢惠大度”的成熟婦人?
自己隻帶了她進來,卻忘了教會她生存的法則。
從來都沒有教過,卻希望她無師自通。
一旦不通,就是永遠的責罰。
太子和林賢妃母子的鬥法,他曾在內心深處不以為然,就算是兒子,也會利用芳菲!唯有自己,才是真心實意對那個小東西好!就算曾隱隱有《新台》的羞愧,也很快就消失無影蹤了!他從未因此而覺得愧對兒子。
——那是心裏的隱私,無法言說的卑劣的自得感。
原來,自己也從沒真心實意對她好過?
……
她久久得不到答案,隻看著他的目光陰晴不定,剛剛浮起的一線希望又黯淡下去,垂下了頭。
不,他不會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