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奶奶大約生於20年代前後,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民國九年還是民國十年。她曾很自豪的和我們講:“我嫁到張家時,他家還是富貴的時候哩!隻是後來,唉!”
其實即使洪奶奶不說,我們也能看出這座院子當年的恢弘,也能想象出當年院子的主人以及這個家族鼎盛時的繁榮景象。
我就奇怪的是,既然她嫁到了張家,為什麼不喊她張奶奶呢?洪奶奶,難道她的娘家姓洪嗎,但在農村一般可沒有這樣稱呼人的啊!但第一次見麵,我實在不好意思問這麼無理的問題。
洪奶奶雖然已經七十多歲,但氣色較好,幾乎全部變白的頭發挽了一個大大的漂亮的發髻,盤在腦後。臉上雖然有皺紋,但皮膚卻白白的,顯得很慈祥,完全沒有農村老太那種風吹日曬的黝黑幹枯的感覺,隱約可見年輕時的風姿卓絕。牙齒一顆也沒有脫落,這在當時的農村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洪奶奶穿的竟然是旗袍。墨綠底色的綢緞上,在胸前繡著碩大的精美的牡丹花圖案。牡丹怒放,應該給人一種華貴的美感吧?但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美呢,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別扭,怎麼就那麼瘮的慌呢?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穿一件鮮豔的旗袍,別說這是農村,就是在城市,這也太有點那個啥了吧?
像什麼?我不經意間大腦中跳出兩個字:壽衣!
這個想法突然讓我想發狂,對,就像人死後穿著入殮的壽衣!我真想拔腿就跑,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幸好張楠問了這個問題:“哎,奶奶,你怎麼穿成這樣?這衣服從哪買的?”
洪奶奶一陣苦笑,道:“楠楠,好孩子,快別笑話你奶奶了。現在哪有賣這種衣服的?這是奶奶壓箱子底的衣服嘍,在家沒人看見我就穿穿,出門就換下來,嗬嗬!”
這麼說那這衣服得有幾十年了,竟然還如此鮮豔,而且沒有一點變腐的跡象,可見衣服質量之上乘,和保管之精心。
洪奶奶接著說:“以前家裏這種衣服有很多呢,唉,前些年大部分都被破壞了,現在也就剩下這麼幾件了。”
我漸漸了解到,洪奶奶無兒無女,是一個人生活,雖然守著這麼大一個院子,但卻沒有經濟來源,就靠老太太自己的二畝田地。歲數越來越大了,地也就種的不怎麼精細了,日子當然會越來越拮據。衣服能不置辦的,就不置辦,所以不出門時在家裏穿以前的衣服,也純屬一種無奈之舉了。
我恍然間,對洪奶奶竟然產生了一絲親切,大概還夾雜著一點憐憫的成分吧。但我同時也產生了疑惑,生活拮據的洪奶奶,又是如何保養的如此之好的呢,按說她比一般人過的更艱辛,理應顯得更滄桑才對啊。
接下來,洪奶奶為胖子推拿肩膀,當胖子脫掉上衣,露出了腰間那幾顆難看的黑痣的時候,洪奶奶愣了一下,說:“這裏怎麼接連好幾顆痣啊?天生的?”
我靠,我當時就想暈倒。看來胖子這痣長得實在是夠難看,連洪奶奶都嚇懵了,這玩意還分天生的和後養的?
胖子一臉不知所謂的說:“誰知道呢,也許天生的吧,一生下來就那樣!”
洪奶奶又摸了摸那幾顆痣,沒有說話。
一場推拿下來,洪奶奶和胖子的關係倒是親近了很多。胖子早已和張楠一樣,直呼“奶奶”了,而洪奶奶更是誇張,“能能、能能”的喊個不停,倒好像胖子趙能就是她的親孫子一般,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唯一不美的是,老天突然下起雨來。
陽曆九月,正是農曆七八月份的時候,雖已立秋,但天氣仍炎熱無比,突然下雨更是稀鬆平常的事。
隻是為難了我們,我和趙能對視一眼:這下麻煩了,怎麼回家啊?
張楠“咯咯”一笑:“沒關係的,住我家就是啦!”
胖子突然來了興致:“和你一屋嗎?”
張楠回答:“牛棚,討厭!”
就見洪奶奶一哆嗦,說:“今天誰都不用走,就在這裏住了!好不好,能能,奶奶去給你們做飯!”
胖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看著我。
我連忙說:“不用了,洪奶奶,我們一會就走,估計這雨也下不多長時間。”
洪奶奶嗬嗬一笑:“那可不準,說不定會下一夜呢,立秋的雨可能下了!能能的肩膀不能受潮,不能被雨淋了!再說了,就是不下了,不也得吃飯嗎,別把你們幾個小家夥餓著了。”
洪奶奶的熱情讓我們實在很尷尬,本來是前來求醫,不掏一分錢的診金,不帶一丁點的謝禮,還要在人家這裏吃飯,甚至還要住下,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