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塊石頭,我一動不動。你看不到我,找不到我,感覺不到我。我是一塊石頭,我一動不動。
二奎端著他的槍,心中默念。
槍是獵槍,精確並且霸氣,可以瞬間射殺一頭狗熊或者一隻蜜蜂。二奎屏住呼吸,閉上一隻眼睛,手指搭上扳機。幾十米外站一隻警覺的梅花鹿,鹿低頭啃食殘雪,又不時抬頭,朝二奎的方向張望。沒有用的,二奎默念,你看不到我找不到我感覺不到我。我是一塊石頭,我一動不動。
獵槍的聲音沉悶短促,梅花鹿應聲而倒。二奎從草叢中站起來,笑笑,衝父親說,有下酒菜了。
兩個人朝山下走去。肩頭的梅花鹿一蕩一蕩,淡灰色柔軟的嘴唇親吻著二奎結實的腰肌。二奎說姐和姐夫在就好了,姐夫特別喜歡鹿肉……
父親扛著二奎的槍。父親六十多歲,仍然身姿矯健。父親說他們在南京過得好好的,沒什麼事情,不會回來。
可是聽說南京丟了。二奎將梅花鹿往肩頭顛顛,小鬼子隻用了三天時間。
是丟了……南京總會丟的……也許整個中國都會丟……不過他們不會有事情,你姐夫隻是個打鐵的。父親說。
說話間來到山腳。到處都是田野。近處的田野連著稍遠處的田野,稍遠處的田野連著更遠處的田野,田野是鄉間的主題,世間的主題,田野廣袤無邊,無限延伸。冬天的田野衰敗蕭條,卻鋪滿各種各樣的蹄印。蹄印或像竹,或像梅,鋪成一片,雜亂無章,就像剛剛舉行過一場狂歡舞會。雪下麵有草,嫩黃或者嫩綠的草,抖動著葉片,鑽出來,即刻變得枯黃,索索響著,感歎世間的殘酷,想縮回去,已經晚了。梅花鹿顛來蕩去,兩個人熱氣騰騰地奔向村莊。
在村口遇見大霸。大霸斜眼看看他們,斜眼看看那隻鹿,再斜眼看看他們。你們打死了我的鹿?
怎麼是你的鹿?二奎說。
怎麼不是我的鹿?大霸說,我跟了它好幾天……怎麼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可是怎麼是你的鹿?二奎說。
那好,不用我說,你們自己看,這隻鹿的四蹄是不是黑裏透紅?有一隻蹄以前受過傷?
好像是。父親看也沒看。
尾巴尖上,是不是還有一撮白毛?
是這樣。父親說。
那就對了。大霸聳聳肩膀,我的鹿被你們打死了,這話怎麼說呢?
那就分一半?父親看著二奎,似乎在商量他,又似乎在命令他。分一半,晚上讓二奎給你送過去。
不心疼?大霸笑著臉。
規矩嘛。父親說,我們打死了你的鹿,就該分你一半。說完,拉了二奎的手,匆匆逃離。
回到家,二奎還生著父親的氣。父親說你就忍了吧……又不是不知道大霸的厲害。
二奎說我恨不得一槍開了他的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