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開了瓢你不得償命?你以為你是鬼子?
二奎說別跟我提鬼子!再不當兵,我看連這兒都得沒。
父親不理他,將梅花鹿掛上高高的懸起的鐵勾。當兵?父親一邊剝著鹿皮一邊嘟囔,你以為當兵就像打獵?你以為鬼子會像鹿一樣讓你瞄著打?
那也多出一杆槍!二奎說,以我的槍法,完全可以成為一名狙擊手。我是一塊石頭,我一動不動……
發燒吧了你?父親熟練地褪下一張完整的鹿皮,又換成一把更加鋒利的刀子。他將梅花鹿開膛破肚,他的表情輕鬆,遊刃有餘。你死了秋花怎麼辦?守寡?狗蛋怎麼辦?沒爹?我怎麼辦?老年喪子?你媽怎麼辦?沒人養活?
可是真等鬼子打到這裏來,咱們全得他媽的完蛋!二奎將自己的屁股狠狠砸上凳子。
那就一起完蛋算了!父親的刀子在梅花鹿血淋淋的骨骼和肌肉中遊走,那些骨骼和肌肉發出極輕微的嗤啦嗤啦的聲音,讓二奎也隨之顫抖。父親歎一口氣,說,我們守著這山,這嶺,我們有莊稼,有野物,我們有鄉親,有家,我們總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去當兵?用不了三天,子彈就會劈了你的腦殼……
可是鬼子打過來……
那就讓他們打過來!父親扔下刀,怒氣衝衝地盯住二奎,把大霸的半隻鹿送過去!
半隻鹿伏在二奎的肩膀,就像一隻猙獰的死去的被*的狗。二奎聽說鬼子也經常這麼幹,將被俘的國軍或者共軍剝皮*,掛上高高的城牆或者線杆。那些殘缺的屍體隨風搖擺,每一絲肌肉都在蹦跳不止。
大霸正等著那半隻鹿。火燒得正旺,大霸的臉在火光裏閃爍跳躍。大霸說你是不是感覺很冤屈?二奎說有點。大霸說以後就不會有人欺負你們了,我要去當兵啦……當兵,打狗日的鬼子!二奎差點跌倒。當兵?你決定了嗎?大霸說當然。行李都準備好了。明天就走。一起喝點?二奎說你媽和嫂子同意你去?大霸將一口唾沫淬出很遠。她們?大霸說,等她們同意,中國早他媽完了!
那天二奎陪大霸喝下很多酒。高度酒,吞下去,就像吞下液體的火焰。火焰在二奎的胸膛裏越燒越旺,終讓他的臉,變成蟹殼一般赤紅。
二奎搖搖晃晃回家,倒頭便睡。睡夢中他變成一位戰士,端著狙擊步槍,將鬼子們的腦殼一個個敲得粉碎。
可是那畢竟是夢。第二天,當二奎醒來,當他看見父親和母親,妻子和兒子,他的心思就軟了。他抱起狗蛋親了一口,卻隻親到了自己的淚水。
幾天後傳來消息,說大霸在戰場上死去。他是在當兵的第三天死去的,他的死期被父親準確地言中。可是父親沒有言中的是,臨死以前,他痛痛快快地殺死了兩個鬼子。
再然後,日本人殺了過來。一場空襲中,二奎和家人全部蒙難,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