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定，帶兒子去參加一場葬禮。帶兒子去，讓兒子見識一下葬禮的場麵，理解人生的終極意義，也許是一種絕妙的教育方式。一個人的成長曆程中，僅僅接受紅色教育是不夠的，很有必要讓兒子受到黑色教育的熏陶。
哀樂低旋，殯儀館籠罩在沉痛的氣氛中。兒子和他一樣，胸前佩戴著白花，神色憂鬱地站在吊唁的人群中。
向遺體默哀。聆聽悼詞。向遺體告別。葬禮的完整程序，為一個終結者的生命，畫上了句號。
死者親屬悲傷欲絕。人們潸然淚下。
他的眼角也浸著淚。他揩淚的時候，下意識地瞧了一眼兒子。兒子的表情，悲傷而又無奈，茫然而又冷酷。目送死者升入天堂，活著的人，內心的感受，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
他和兒子默默無語地回了家。
兒子要他講述死者的故事。於是，他開始講述。有某個完整的故事，也有某些故事的碎片。這一切，構織在一起，死者平凡而又真實的形象，立體地呈現在兒子的眼前。沒錯，死者是一個普通人，更是一個普通的善良的好人。
好人也會死去。兒子若有所思地說。
這個冬天，有些怪，上帝不斷地發出邀請，請走一些人，到天堂去做客。黑色的訃告，接二連三地貼了出來。
隻要有訃告貼出來，隻要他與死者相識，就一定會帶上兒子，出席死者的葬禮。
這一次，死者是一個老同學的父親。
他告訴兒子，當年，老同學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而老同學及其父親現在都有了顯赫的社會地位。兒子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說了句：“那，葬禮一定很熱鬧嘍。”
死者的葬禮十分隆重，殯儀館的門前，停了幾十輛轎車，放了上百個花圈，有數百人前來吊唁。
他的老同學，死者的兒子，牽著一個小女孩出現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女人。他知道，小女孩，是老同學和年輕女人所生，年輕女人是老同學的新老婆。這種場合，小女孩作為死者的孫女，來祭拜爺爺，是完全應該的。可是，老同學的一群家人卻衝出了吊唁廳，不準這一對母女進入。他們又吵又鬧，亂成了一鍋粥……
原本隆重的葬禮，隻得草草收場了。
兒子對這場葬禮的評述，顯出了獨到的見解：“生前有再多的財富，再顯赫的地位，也未必就能換來兒女們真心的眼淚！”
他輕輕歎了口氣：“是啊，葬禮是最能反映血肉親情和人情世故的。看一個人，通過參加他的葬禮，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
兒子又說：“葬禮是做給活人看的。來那麼多轎車，送了那麼多花圈，不都是衝你那老同學來的嗎？你那老同學若是不當官，會來這麼多人嗎？花圈，不是送給死人的，是送給活人的！”
兒子的話，有些偏激了。他攔住兒子的話頭說：“死者的為人處世，成敗得失，就看他的葬禮了。兒子，你爸我，也會有這一天。那時候，我閉上眼睛了，要好好地聽聽人們是怎麼對我評價的，這就叫蓋棺定論。”
兒子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個冬天，他領著兒子，先後參加了十幾場葬禮。十幾個和他相識的人，被上帝請走了。每走一個人，他都要和兒子去殯儀館參加葬禮。
後來的某一天，兒子對他說，叫他不要再去參加死者的葬禮了。兒子說，要接替他，代表他，去殯儀館為死者送行。兒子說，不想讓父親因為參加葬禮而蒙上灰色的心情，畢竟，父親老了。
他知道，兒子真正地成熟了，而自己，的確是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