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小武還記得小文握著一把鐮刀撲向金燦燦的田野時的背影,小文恍恍惚惚地走著,像一隻孤單的風箏。這背影鍾擺一樣地在小武心裏晃動著,晃得他心亂如麻。
小文走得不見的時候,小武的手裏捧著一碗糖水雞蛋。
小武對母親說,我給哥留下倆個,吃完了我也割稻子去!
都吃下吧。母親說,你就在家歇,這種活以後不用你幹了。
小武的心“格登”一下,不必等到以後,差距從現在就開始了,小武想。小武不說話,埋下頭開始吃雞蛋。
雞蛋挾在筷子上,小武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一種鑽心的疼痛從手指直達心窩。
不好!我哥出事了!小武扔掉筷子就撲向自家的田地。
田地裏,金黃色的稻子已倒下一片,小文手裏還握著鐮刀,鮮血從他指間不斷地冒出來,小文的臉上一片茫然。
小文和小武是一對孿生兄弟,小文是哥,但他隻比小武大五分鍾。倆人不但相貌酷似,而且心意相通,小文感冒了,小武會打噴嚏,小武生病了,小文也精神萎靡,兄弟倆自小便知曉對方的心思,隻是不明說。
父親身體一直不好,一到冬天就象在拉風箱,小文和小武上高中的時候,這台風箱不喘了。父親臨咽氣的時候拉著小文和小武的手,要他們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大學,脫離泥腿子的身份。他又吩咐女人:哪怕是砸鍋賣鐵,賣房子,也決不能讓他們綴學!
家裏倒下了頂梁柱,雪地裏又落了一層霜,砸鍋賣鐵倒沒有,可是母親的血榨幹了。他們的成績都不錯,小武貪玩,小文樸實,因此小文的成績更勝一籌,小文和小武優異的成績讓母親憂心忡忡。高考時小武很有信心,小文卻一反常態的憂慮起來,小武拍拍小文的肩膀說,哥,我覺得我考本科都沒什麼問題,你還會有什麼問題呢。小文卻說頭有點痛,狀態不好。
考後估分,小武心裏十分開心,問小文,小文卻不言語,搖搖頭說很不理想,去縣城母校查結果的時候,小文堅持他一個人去,叫小武在家等消息,小武的一顆心像吊在樹上,被風吹得叮當亂晃。
小文回家時滿臉春風地告訴小武說你考上了!小武雀躍著,問哥你呢,小武看到小文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他不信,他怎麼也不相信小文會落榜!
老天爺有眼,照顧咱家呢。小文說,你去上學,我去打工給你掙學費,媽的壓力就輕了。
小武就上學了,大學四年的學費都是小文打工賺的,小武想考研,小文二話沒說,繼續他打工的生涯。小武出來後在城市安了家,小文則娶了一個鄉村姑娘,小武的妻子回鄉時驚訝地跟小武說,你們不是孿生兄弟嗎,怎麼一點都不象?
怎麼會不象?小時候父母經常會喊錯名字呢。
小武說,然後細看小文,真的不像了,小文已經又幹又瘦,跟任何一個鄉間男人都沒有區別,小武的心一下子疼了,他經常有意識地接濟小文,可是小文不領情,兄弟間少了來往,情份非常淡。小武很少歸家,母親一病就喊他遠在異地的兒子,小文的媳婦在身邊伺候,心裏不是滋味,小文蹲在一邊抽悶煙,眼睛無意識地看著遠方。
有一天夜裏小武突然喊心口疼,妻子嚇壞了,忙打電話叫司機送他上醫院,小武現在已經有相當的政治地位了,小武對司機說,送我回老家!妻子看他痛得滿頭大汗,說得送醫院啊,小武說我沒病,我哥出事了!
小文真的是出事了!
小武趕回老家的時候,小文已經奄奄一息。
小文說,我知道你會回,因為我們是孿生兄弟!
小文叫滿屋的人都退去,他有話和小武一個人說。
小文突然死死地抓住小武的手說,我要死的人了,也不怕說真話了,我後悔我當初做的決定,這些年你過得這麼好,我們之間差距這麼大,我心裏非常嫉妒,我好後悔啊!
哥,小武顫著聲音跪在他床邊,哥,對不起,是我自私,這些年我生活得很好,可是我的心一直不安啊。
你難道知道什麼嗎?
小武哭著說,我有感應的,別忘了我們是孿生兄弟呀。
小文說,我有一些東西,你替我保存下去,還有,你一定要把我的兒子供上大學,否則我死不瞑目!
小武哭著點頭。
小文顫抖著手交給小武一個紅布包。
果然,包裏是高考證,成績單,還有小武意料中的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
小武走出來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大家重新進去的時候,小文已經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