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然一覺醒來,還惦記著那片玫瑰海,那樣色彩斑斕地搖曳在他的夢中,而且不止一次。母親幫他整理書包的時候,馬小然便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他夢中的那片玫瑰。母親和顏悅色地問還有紅顏色和黃顏色的?馬小然莊重地點頭,母親笑了,她轉過頭微笑著對年輕的父親說,我聽說做彩色夢的孩子聰明。後者正在一邊看報紙一邊喝牛奶,聞言也得意地一笑,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種。在這個春天的早晨,這一男一女因為這個和他們不相關的夢而衍生出生活的小情調,隻有做夢的小主人公一臉的不滿,他覺得,他們完全誤解了他的意圖,他做夢的意圖,可是他自己又解釋不清。
玫瑰海的夢誕生在十二歲的馬小然的一個春天的夜晚,然後便像一個定期探訪的朋友一樣,每隔一年半截便如約而來。上初中的馬小然在《我的理想》的作文課中這樣寫道:我的理想就是擁有一座莊園和一大片土地,然後全部栽上玫瑰,花開的時候像一片紅海洋,我要做莊園的主人。老師把馬小然的理想在全班公布並且說他的理想很獨特,母親卻不高興,她說什麼莊園主人?說穿了不就是一個農夫嗎,我決不允許一個會做彩色夢的孩子長大後做一個農夫,決不允許他重走先輩的道路,我們這樣巴巴地從農村出來是為了什麼?我們這樣辛苦地工作是為了什麼?還不是讓你永遠地在城市紮下根來,做一個真正的城市人!母親越說越激動,說到動情處居然流下淚來,她恨鐵不成鋼的目光讓馬小然有些惶惑,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留戀這座充滿煙塵的城市?為什麼願意放棄家鄉漂亮的樓房而蝸居在陌生都市的出租屋裏?還口口聲聲地說是為了自己?這可不是馬小然想要的生活,馬小然喜歡家鄉的小河和田野,那麼大的一片責任田如果全部種上玫瑰應該相當可觀,可是家裏的田地都租給別人去了,馬小然回不去了。
此後,馬小然依然會隔三差五地重複那個夢,可是他再也不敢和母親說,他隻是自己在心裏默默地重溫著,但敏銳的母親還是從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裏看出蛛絲馬跡。為了斬斷他夢中的玫瑰,母親在暑假裏果決地帶他去北京看清華園看未名湖,母親口氣堅決地說,你往後不許夢見玫瑰,你應該夢見在未名湖畔看書,讓這個夢成為現實!
馬小然未能實現母親的夢想,他隻是考取了一座普通的高校,在四年校園生活中,他的玫瑰夢經常像蝴蝶一樣翩翩飛來,現在他可以享受這個夢了,並且開始策劃人生的目標,朝著他的夢想進發。他經常和尹小依一起喝茶,在茶樓裏講述他的玫瑰夢,尹小依看了看表情認真的馬小然,然後咯咯地笑了。
馬小然,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你喜歡我,直接講出來就可以了,何必用玫瑰夢來投石問路呢,馬小然你真有意思。
馬小然又有些惶惑地看著一臉燦爛的尹小依,她和他母親一樣誤會了他的意圖且一樣的武斷。不過馬小然對尹小依是有好感的,這一點很肯定,不然他不會一廂情願地把尹小依視作知已,不斷地對她講述著自己的夢。
喜歡我你可以說啊,現在又不流行含蓄。尹小依慫恿著馬小然,並且很大方地挽著馬小然的手臂,而且日後成了馬小然的妻子。
婚後,馬小然還在時斷時續繼續他的玫瑰夢,他這個持續不去的夢伴隨著他帶著向往神情的喋喋不休的訴說終於激怒了尹小依。在一個大霧籠罩的早晨,她叉著腰怒喝著馬小然:你為什麼不夢見房子,夢見汽車,夢見成捆成捆的鈔票,偏偏夢見那些破玫瑰,你以為你馬小然是什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嗎?我受夠你了!尹小依跳著腳罵,然後推開門打算一走了之,她神情激動地在馬路上行走,完全不知道一輛汽車像個凶徒似地跟在她身後,馬小然在後麵緊張地叫喊著,且在萬分危急之時將尹小依推上了人行道,然後,他看到一隻汽車車輪奇妙地懸空在自己眼前並且詭異地空轉著。
幾年後,在城市東郊的那片空地上,突然出現了一片玫瑰種植園,花開的時候豔麗一片,就像一片紅色的玫瑰海。馬小然儼然一個莊園主的身份,看著母親和尹小依像兩個農婦在玫瑰園中操持著,他緩緩地搖動著手中的輪椅,朝著花叢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