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文藝活動(1 / 3)

九、文藝活動

清早起身後,茅盾匆匆吃完妻子為他準備的油條、泡飯,就出門向魯迅家裏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心裏在思忖:怎麼勸說大先生呢?

昨天,史沫特萊開車接他去外白渡橋旁的蘇聯總領事館,參加慶祝十月革命節十八周年的一個小型雞尾酒會。他看到了宋慶齡、何香凝、魯迅、許廣平、鄭振鐸……等熟悉的朋友。

在酒會快結束時,史沫特萊把茅盾拉到一邊,悄悄對他說:“我們大家都覺得魯迅有病,你看他臉上缺乏血色,很不好看。孫夫人也有這個感覺。我還聽說他常有低燒,容易疲勞。朋友們都希望魯迅能夠離開上海到外地去療養一下。蘇聯同誌表示,如果他願意到蘇聯去休養,他們可以安排好一切,而且可以請他全家都去。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她停頓了一下,象是征詢茅盾的看法,見到茅盾未說話,又接著說:“轉地療養的事,我也和他說過,但他不願意,希望你再同他談談,勸一勸他,好不好?”茅盾表示願意盡力。

來到魯迅家,他才把話說了一半,魯迅就笑道:“我料到史沫特萊一定要拉你幫助她做說客的。但是,我考慮的結果,仍下不了決心。”“為什麼呢?”茅盾問。“一旦到了蘇聯,就與國內隔絕了。我又不懂俄文,真要變成聾子和瞎子了。”魯迅點著一支香煙,慢慢地說。“蘇聯會配備一個翻譯專門招呼你的。”茅盾說。“我所謂聾子瞎子還不是指生活方麵,是指我對於國內的事情會不很了解了,國內的報紙要好幾個星期才能見到。”

魯迅說出了他的顧慮。

“這有辦法。我們可以把國內的書刊逐日彙交給蘇聯方麵,請他們想法用最快的速度寄給你。你仍然可以寫文章寄回來在國內發表。”茅盾進一步勸說,讓魯迅放心。

魯迅聽他這樣說,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搖著頭說:“凡事想象是容易,做起來不會有那麼順利。我猜想,即使很快,書刊在路上也總要一兩個禮拜。我寫了文章寄回來,又要一兩個禮拜。雜感都是根據當時的情況,匕首一擊,如若事隔一人多月,豈不成了明日黃花了嗎?”茅盾說:“不會成為明日黃花的。你的文章擊中敵人要害,盡管遲一點,還是能振奮人心,虎虎有生氣的。”

魯迅聽他這樣說,隻是微笑著搖頭。

茅盾靈機一動,換個話題,對他說:“你不是說,如果有時間的話,打算把《漢文學史》寫完嗎?到了蘇聯,這件事情倒有時間辦了。”

這話似乎有點打動了魯迅,他又接著說:“你到了蘇聯,就有機會碰到許多國際上著名的革命家和文化界進步人士,那時你把我們中國的情況對他們說一說,而且,世界各地的有影響的報紙和雜誌,也一定要派人向你采訪,請你寫文章。這樣,對中國革命所起的作用,會是大得無可比擬的。”

“哦,──”魯迅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讓我再考慮考慮,反正要走也不是一兩個星期之後就走和成的。”

茅盾回到家,立即給史沫特萊寫了封短信,告訴她:大先生的心思有點鬆動了,過幾天我再去試試。

隔了六、七天,他又到魯迅家去。不等他開口,魯迅就說:“我再三考慮,還是不去。

過去敵人造謠說我拿蘇聯的盧布,前些時候,又說我因為左翼文壇內部糾紛感到為難,躲到青島去了一個多月。現在如果到蘇聯去,那麼敵人豈不更要大肆造謠了嗎?可能還會說我是臨陣開小差哩!我是偏偏不讓他們這們說的,我要繼續住在上海,在中國戰鬥下去!”魯迅望著茅盾,眼光沉著而堅定。

茅盾心想,他大概是下了最後的決心。不過還是向他說道:“可是你的健康狀況,大家都很關心嗬!”

魯迅回答道:“朋友們的好意,我明白。我自己,疲勞總不免有的,但還不至於象你們所想象的那麼衰老多病。不是說‘輕傷不下火線’嗎?等我覺得實在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再談轉地療養吧!”

茅盾覺得他已無能為力,不好再多嘴了。第二天,他寫信給史沫特萊:“大先生說‘輕傷不下火線’,十分堅決,看來轉地療養之事隻好過些時候再說了。”

自從上海地下黨組織在1935年春上遭到嚴重破壞之後,茅盾與周揚、夏衍等人的聯係也失去了。他搬到了信義村,知道他新住址的隻有魯迅、鄭振鐸等幾個人。

1936年元月初的一天,鄭振鐸來找茅盾,說夏衍托他轉告,有要事須麵談,請茅盾約定一個時間和地點。

“夏衍找我有什麼事?”他問。

“大概是關於‘左聯’的事吧。”鄭振鐸說。

茅盾就讓他約定夏衍第二天上午在鄭振鐸家裏見麵,因為鄭振鐸是暨南大學文學院院長,住址是公開的,在他家會麵不會引起國民黨密探的注意。

第天,他們如約會晤,鄭振鐸也在場。夏衍告訴他:“自從上海黨組織遭到破壞後,‘左聯’工作陷於癱瘓,人自為戰,沒有統一的活動。現在黨中央號召要建立抗日統一戰線,文化界已經組織起來,成立了上海文化界救國會,文藝界也準備建立一個文藝家的抗日統一戰線組織。這個新組織的宗旨是,不管他文藝觀點如何,隻要主張抗日救國,都可以加入。我們已經與好多方麵聯係過了,其中也包括原來的‘禮拜六派’的人物。

不過,這件事要征求魯迅先生的意見。”

“哦,請你繼續談下去。”茅盾說。

“另一件事,既然要成立文藝家的新組織,‘左聯’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它已經完成了曆史使命,應該解散了。不解散,人家以為新組織就是變相的‘左聯’,有些人就害怕,不敢來參加,那麼統一戰線的範圍就小了。我們準備在報上登一個啟事,宣布‘左聯’解散。這件事也要征得魯迅先生的同意。但是,魯迅先生不肯見我們,所以隻好請你把這意思轉告魯迅先生。”夏衍問魯迅:“你對這些變動有什麼意見?”

在這以前,茅盾已在魯迅家中看到蕭三從莫斯科寄來的信,知道蕭三建議“取消‘左聯’,另外發起組織一個廣大的文學團體,……吸引大批作家加入反帝反封建的聯合戰線”。從蕭三寫信的口氣,茅盾感到顯然不是他個人的意見,他個人作不了這個主,而是傳達了黨方麵的指示,或是共產國際的指示。他還聽史沫特萊說起,共產國際在戰略上有了重大變化,號召各國共產黨在本國團結最廣大的社會階層建立反法西斯的統一戰線。因此,他對蕭三信上的建議持讚成態度。這時,他對夏衍說:“我從蕭三的信上已經知道了,最近也風聞有些活動。我對於黨中央提出的建立抗日統一戰線的主張是讚成的,‘左聯’的關門主義、宗派主義也的確一直妨礙著工作的開展,不過究竟怎麼辦,我還要考慮考慮,等我同魯迅先生談了再說吧。”

“我們希望魯迅先生能發起和領導這個新組織。”夏衍又說。

“我可以把你們的意見轉告魯迅先生。”茅盾說。

他們約定三天以後再會麵。

翌日上午,茅盾去看魯迅。他預料這次談話不會順利,因為他知道魯迅對蕭三的信采取看一看的態度。魯迅對於把原來的敵人拉來做朋友表示懷疑,對於解散“左聯”也不表示讚同。他認為“左聯”的宗派主義、關門主義是嚴重的,曾對茅盾說,“他們實際上把我也關在門外了”。又說:“宗派主義、關門主義是有人在那裏做,不會因為取消了‘左聯’,他們就不做了。”此時,魯迅鏗鏘的話語似又在他耳邊響起:“‘左聯’是左翼作家的一麵旗幟,旗一倒,不是等於向敵人宣布我們失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