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段 思見麵雪香染病 勸行權芷馨進言
芷馨將猗猗決不容見之言告知雪香,雪香忽忽不樂,不覺染成一病,自歎曰:“我在這裏閑住,與這小姐朝朝相近,不料求其一見而不可得。雖則他的父親有意於我,無奈阿母未允。思想起來,這段姻緣毫無可據。我為省親而來,卻因這事羈身兩月。父未及省,母在家複懸望,而桂月香又不知作何安頓,一舉三失如之奈何?”於是百端交集,漫無思緒,日複一日,病勢愈增。
瘦翁延醫調治,終不能瘳也。池氏謂瘦翁曰:“秦生孤身一人,作客天涯,你不合留在家裏住的。似此病漸沉,萬一不測,怎麼安置?”瘦翁曰:“我見他才貌雙絕,欲把女兒許他,故留他在家裏住,誰曉得他一病至此。”池氏曰:“幸得沒有將女兒許他,倘若他一病不起,豈不誤了女兒終身?”瘦翁曰:“疾病人所時有,安知彼竟不愈?”遂走到自芳館北來看雪香。雪香曰:“小生臥病,煩翁延醫調治,真令方寸難安。”瘦翁曰:“地主之誼,不得不爾。我聞醫士說,君病因憂思鬱結而起,大抵天涯作客思戀故鄉,也是恒情,君宜自為保重。俟病愈時,我送君歸故裏就是。”雪香聽見說病愈時送己回家,吃了一驚,因答曰:“小生慣離家鄉,本無思歸之念,但所思者平生之願未遂耳。”瘦翁曰:“富貴功名,皆是人所做得到的;君果有誌,何患不成!況屬英年,前程甚遠,何必慮所願之不遂。”雪香長歎一聲,依然睡去。瘦翁坐了一時,也就走了。
芷馨謂猗猗曰:“秦相公病勢甚重,小姐竟漠然置之罔聞,未免太忽然了。”猗猗歎曰:“我非不關心,隻是無如之何?”芷馨曰:“你今夜去問他病體,看是怎樣?”芷馨曰:“我不去。”猗猗曰:“你怎麼不去?”芷馨曰:“我若去了,回來時小姐又要將‘女子十年不出[禮]’的話問我哩。”猗猗曰:“我前日所說是守經,今日命你去是行權。芷馨你怎麼將前言來奚落我?”至二更盡後,猗猗命芷馨去看雪香。芷馨曰:“這牆雖矮,那邊卻不好下去。”猗猗曰:“前廊便門可通走得的,不知畹奴已關否?”二人同到門首,見門已閉,推之不開,躊躇半晌,莫可如何。芷馨曰:“待明日想個法,將閂弄成活的。等畹奴閂了睡後,用釵撥開進去。”猗猗曰:“隻好如此。”
次晚,芷馨走到雪香客房外,低喚曰:“秦相公,秦相公!”雪香聽得聲音,知是芷馨,乃曰:“是芷馨姊波?”芷馨曰:“然也。你開門,我進來。”雪香曰:“我起來不得,這門總未閂的,你推開罷。”芷馨推門而入,孤燈明滅不定,雪香和衣臥床。芷馨曰:“如此淒涼,怪不得你難消遣的。你這病體好些否?”雪香曰:“日重一日,恐不能愈。芷馨姊,你說我這病從何而起?”芷馨曰:“我實不知。”雪香曰:“自從那日你說小姐決不容見,我便快快不樂,日日思念,遂成此疾。”芷馨曰:“他不見你也是小事,何遂一病至此?”雪香曰:“不瞞芷馨姊說,我平生著眼本高,任他粉白黛綠,毫不在我眼裏。自那日閑遊岸上,在你家後園牆外,驀見□好便自留心。幸而天作之合,你家老爺請我到這裏住,又有將小姐許字的意思,我遂將此身付諸小姐,雖海枯石爛,此誌總不可移。不意欲求一見,亦不可得,我空有情於小姐,何小姐竟無情至此!”芷馨曰:“他是女子,豈可似你一見便自留情。”雪香曰:“小姐固不容易動情,但似我這樣才貌、這樣情思,不是我誇口,隻怕你西泠再尋不出了一個來。小姐於我不留情,烏乎用其情?”芷馨曰:“小姐於你非不用情,今夜命我來時,他曾說道,叫你自須保重,病好時可央媒求婚,切莫空空思念,致傷玉體。此言非用情而何?”雪香曰:“小姐叫我自己保重,我這病不是自己保重好得的,如欲病愈,還是要求小姐一見哩。芷馨姊,你今晚對小姐說,請他明日來見一麵。”芷馨曰:“我必為你善為說詞。”雪香曰:“如此則感謝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