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侯大川攜弟報喪 兩舅父品性迥異
吃完早飯,侯大銀騎摩托車帶著侯大川去了他舅家。
村間的公路並沒有多寬,最多能錯開兩輛小汽車。路兩邊是一片連著一片的麥田,間雜著溝溝坎坎的油菜。麥子長得正旺,都打了包兒,快抽穗了,綠油油的,齊刷刷的,煞是好看,像內蒙古的草原一樣。油菜開滿花兒,黃澄澄的,吸引著無數的蜜蜂。一股風吹來,麥香、花香浸人心扉,給人以清爽的感覺。
農村確實變化很大,以前的景象幾乎分辨不出來了。侯大川清楚地記得,以前去舅舅家,那路特別難走,彎彎曲曲,坑坑窪窪,還盡是羊腸小道,中間須跨過兩條小河。小河裏順水放著幾個水泥管子,上麵墊了土,整平了,算作小橋。河水清澈,小野魚比較多,成群結隊地遊著,用手都能不費勁抓著。小河兩邊長滿了草,開著碎小的花朵,參差不齊,沒有香味,也叫不出名字。侯大川小時候常去舅舅家,那時候姥爺姥姥都健在,特別疼愛他,牽著他的小手去舅舅園裏摘水果。舅舅園裏栽了不少的果樹,有杏樹、桃樹、李子樹,還有柿子樹、山楂樹什麼的。沒有蘋果、梨樹,舅舅說他沒有技術,不知道怎麼栽培剪枝管理。大舅是有學問的人,聽母親說他讀過中學,因為家裏缺勞力,姥爺就沒有讓他再讀。他去的時候,大舅常給他講故事,講小鬼小判,講陰曹地府,講閻王老爺,故意嚇唬他,還講《濟公傳》《白蛇傳》《水滸傳》……聽得他都不知道肚子餓了。大舅還經常跟他吹噓,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知道空氣。他很崇拜大舅,不喜歡二舅。二舅不怎麼疼他,趕集買五毛錢的狗肉,最多給他一毛錢的,也就夠塞牙縫,還動不動罵他“龜孫羔子”。
“大哥,你不能光聽宋無謂的,他人不怎麼樣,黑得很。”侯大川正想著,冷不防聽見侯大銀跟他說話,便問道:“他怎麼黑了?”“還怎麼黑,他連他小孩舅的錢都敢坑。”“你見了?”“你這話問的,我怎麼能見著,也是聽人說的。”“眼見為真,耳聽為虛。你不要喜歡道聽途說。”“周慶祝跟他不一路,別看他人長得不咋樣,心眼厚實。你是大學生,又當那麼大的幹部,不以貌取人你反正比我懂吧。”“當然不能以貌取人,但長相不好的起碼讓人有厭惡感。再說了,人也是一麵相,厚道不厚道一看就知道。咱們中國的相術為什麼流傳幾千年長盛不衰,說明它還是有一定道理的。”“照你這麼說,你也相信風水了?”“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封建社會的帝王將相不說,就是我們共產黨的領導幹部,去世了不也埋在風景秀麗的地方!有幾個死了埋在亂石崗裏的?”“這話不假。”
對於宋無謂、周慶祝,侯大川還分辨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單憑長相,宋無謂要比周慶祝厚道、實在。當然,人不可貌相,富態人心術不正有的是。侯大川在機關工作幾十年,經常遇到那樣的人,就像常在河裏逮魚的人,什麼樣的候鳥沒有見過!不論怎麼說吧,老二與老五有矛盾是板上釘釘的。唉,都說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其實家庭裏兄弟間也不乏磕磕絆絆,磨牙咬腮,雖然沒有大的矛盾,大的仇恨,若想解決好、調解好,還真不容易,但也不能不管不顧任其發展下去,時間久了,疙瘩越結越大,再想解開就難嘍。
侯大川認為今天的機會難得,便想做做老五的工作,讓他與老二和好,都是一個娘的兄弟,血濃於水嘛。於是他問道:“大銀,今天路上就咱兩個,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和老二到底有什麼矛盾?”侯大銀不假思索地道:“也沒有什麼大矛盾,我就是看不慣他的做派。”“他什麼做派讓你看不慣?”“比如說他怕媳婦,比如說他不孝順,比如說他喜歡打小報告……”“怕媳婦不是毛病,為的是家庭團結。現在城市裏怕老婆的多得是。”“這麼說你怕我大嫂嘍。”“你看我怕她嗎?”“在咱這裏我看不出來,誰知道你在你家裏怕不怕她。”“說老二不孝順,你有證據嗎?”“當然有。他家裏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是二嫂往她娘家送,從來不給咱爹咱娘。 ”“咱爹咱娘缺那一口嗎?”“當然不缺。光你給的,他們就吃不了用不了花不了。”“那不完了嘛。你二嫂娘家比咱父母經濟上要困難吧?”“困難不困難那是他們的事,與咱何幹?”“你這話就不對了。難道你家櫻桃娘家困難了你不幫?”“兩碼事。”“一碼事。你說他喜歡打小報告什麼意思?”“當然有證據。你一提這事我就來氣。你說說,我在縣城裏開個超市,經常不在家,我的地不得有人照應著?人家周慶祝幫我耕地種地,收割莊稼,我不得感謝人家?每次回來,我都請周慶祝吃飯喝酒。這可好了,老二逢人就說我巴結周慶祝。還跟宋無謂打小報告,說我跟龔支書走得近,這是哪扯哪。我跟周慶祝走得近,周慶祝跟龔俊敏走得近,因為這,我就跟龔俊敏走近了?這不是鹹扯淡嘛。 ”“就為這點兒事鬧矛盾?”“可不是咋的。其實我們並沒有不搭腔不說話,但誰心裏都窩著疙瘩,見了麵就感覺不痛快。”
侯大川不說話了。他不能隻聽老五的一麵之詞,還須找老二了解了解,才能下結論到底矛盾出在誰身上。聽老五這麼一說,他倒放心了,兩個人沒有很深的隔閡,這就好辦。
弟兄倆一邊走一邊說,很快就到了舅舅家住的村子。村子不大,跟過去相比區別最大的是房子,以前都是土坯牆,茅草蓋,現在換了混青的磚瓦房。院子也拉大了,以前是籬笆圍起來的,現在改作磚牆了。剛進村,侯大銀就停下來,讓侯大川下了摩托車。侯大川不解地問道:“你怎麼下來了?”“多年不在家,你不懂現在的規矩,在咱們所有的親戚中,舅舅最大,進了村,必須推著摩托車,萬一遇見舅舅、表兄弟什麼的,好打招呼,不然他罵你架子大、眼眶高。”
侯大川的大舅名字叫薛健康,二舅名字叫薛聰明,都是普通的農民。相比較,薛健康的日子要好過一些,三個兒子兩個閨女,都已經成家立業,雖然沒有幹闊事吃皇糧的,但經濟上都不困難。要麼搞個木業加工,要麼搞個家電修理,要麼開個麵粉加工廠,就是最白舍無能的小兒子,種西瓜一年也掙個七萬八萬的。薛聰明就差些了,兩兒一閨女。按說兒女雙全,命運也不孬,但二兒子是個腦癱,會吃會喝會拉,就是不會說話,不會走路。薛聰明把全部精力、資金都給了二兒子,走南京上北京,凡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還是沒有看好二兒子的病。有人說,人太聰明了不好,會影響下一代健康。侯大川曾多次資助過二舅,隻要二舅帶二兒子去徐淮看病,一切的花銷都是他包的。小時候忌恨那是玩的,不能當真,骨血裏親啊!
侯大銀帶著侯大川進了一個大院子。看起來主人很有雅興,在院子裏養了不少花,還有盆景、樹樁、金魚缸之類,兩棵大鐵樹擺在堂屋門兩邊。侯大川驚疑地問道:“這是咱大舅家吧?”侯大銀把摩托車停在院子過道一邊,回道:“不是他還能是誰,一個村裏就數他最擺譜了。”看見院子裏沒有人,堂屋門倒是大敞開著,侯大銀把侯大川推在前麵進了堂屋。
堂屋客廳裏收拾得很幹淨,正麵牆上貼一副“鶴壽延年”畫,兩邊是一副對聯,隸書寫著:“淡泊名利方致遠,海納百川福壽長”。靠牆橫放著一個長條幾,條幾正中擺著一尊毛澤東的石膏像,雖然年代久遠了,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但仍保護得完美無缺,潔白如雪,沒有一點兒灰塵啥的。兩邊是四盆精致的小盆景,一邊兩盆地放著。條幾前麵是個八仙桌,桌子上擺著一套白瓷印花茶具,四周放了四把椅子,跟桌子一樣顏色,都是暗紅色的。條幾的東麵鋪著一張雙人床,被褥疊得整齊,北床頭邊立著一個大衣櫃,旁邊是梳妝台。西麵靠北牆放著一台彩色電視機,應該是二十九寸的,對麵是一套木製沙發,還有一個不倒翁一樣的躺椅,都幹淨亮堂的。電視機裏正播放《漢武大帝》電視劇,一位光著頭,露著白發牙兒的老漢鼓著肚子,贅著兩腮躺在躺椅上正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