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侯大銀小肚雞腸 侯大剛當眾揭短
薛健康、薛聰明留下了,他們又回屋裏陪薛英說話。侯大銀與周慶祝、龔俊敏坐在當院裏拉呱,頭抵著頭,不知道是搞陰謀詭計還是商量什麼正事。趁他們不注意,侯大川跟李素梅要了鑰匙,說一聲“我感覺累了”,就回他房子去了。累是當然的。一年到頭在機關工作,不怎麼鍛煉,身體都肥胖了,現在老家吃不好睡不香,身體不虛脫就算好的了。侯大川到了老母親家裏,拿鑰匙把他住的房子門開開,走進來,脫掉鞋襪,沒有敢脫衣服,怕忽然進人來,顯得尷尬,當緊客人那麼多。他躺在床上,伸直兩腿,挺了挺腰杆,呀,那個舒坦啊!侯大川想睡覺隻是一個方麵,重要的是他有心思,必須靜下來思考。
龔俊敏來了,打亂了他以前的設想。本來說好的,宋無謂主內,周慶祝主外,兩個人都同意了,晚上當著兩個舅舅的麵把事情安排安排就齊了,哪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舅舅是老大不錯,但畢竟是客人,不可能喧賓奪主吧,那樣也忒不講究了。別說他農村老漢,就是城市裏的幹部,有大學問的教授,也得顧及事主的顏麵。舅舅那方麵好說,關鍵是龔俊敏、周慶祝與宋無謂怎麼擺平,這需要動動腦筋。看起來周慶祝是有備而來,心裏早就裝著“牌九”。要想對付他,必須先下手為強,不能給他留說話的空當。家人千口,主事一人。自己是老大,長子,長孫他爹,那就得說話一句一個坑,誰有不同意見都不行。這就像作戰打仗,沒有統一指揮不行,十八口子亂當家,那不亂了套了。侯大川主意拿定,竟呼呼地睡著了,呼嚕打得震天響,以至於李素梅進門來,他都沒有聽見。
看見侯大川睡得香甜,李素梅沒有叫醒他,還拿被子一角輕輕地搭在他肚子上。天氣熱,不能蓋得太厚,不然就捂著他了。她坐在床沿上,靜靜地望著他,眼裏充滿著愛戀。雖然是老夫老妻了,沒有了年輕時候的新鮮、刺激、好奇,像人們常說的左手摸右手,但畢竟同房同床了一輩子,互相有了感應,心有靈犀,溫馨的感覺便會油然而生。
侯大川翻了個身,一隻手壓在了李素梅的大腿上,也許沒有睡實,也許那軟綿綿的大腿脂肪刺激了他,他竟然睜開了眼睛。看見李素梅正甜甜地看著他,便問道:“幾點了?我別睡過了點兒,那麼多客人都等著我呢。 ”李素梅道:“時間還早,太陽沒有落山,你再睡會兒吧。”侯大川打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坐起來,“這一覺睡得,真舒坦。你還別說,通過這一覺,我還明白了一個什麼是幸福的道理。”“什麼是幸福的道理?”“人,憋急了,尿尿最幸福;餓急了,吃飯最幸福;渴急了,喝水最幸福;困急了,睡覺最幸福。 ”“你說的不錯,這就是哲學裏的相對論。”“不睡了,我得去那邊看看去。”侯大川整理好衣服,穿上鞋襪,剛要出門,又想起什麼,問道:“你身上有兩千塊錢嗎?”李素梅反問道:“你要錢幹什麼?”“你理解不了。今天去我舅舅家報喪,看見我二舅和二表弟的樣子,我真想和他們抱頭痛哭。他們實在太貧窮了,實在太可憐了。”“你想資助他?”“可不是嘛。咱父親去世,他們作為老母親娘家人,肯定要花不少的錢。但看他,家徒四壁,窮得叮當響,哪裏有錢啊!”“我這裏沒得錢。不然,我去跟思源要吧。”“可以。我在這裏等著,你越快越好。”話是沒有說的,侯大川兩口子都是通情達理的人,知老知少、知冷知熱的人,誰都沒有把錢看得親爹一樣。當然了,有的人就把金錢看得比親爹還親,錢是爹,爹是龜孫。也許都是文化人吧,看問題比較遠,重感情重情義而不重金錢、重地位。
不大會兒工夫,李素梅回來了,從褲兜裏掏出一卷子鈔票,交給侯大川,提醒道:“你可要注意了,別讓人看見,看見了有人會提意見。”“你放心吧。這點兒小事我知道怎麼做。”“我看你們這裏人有一點不好,總是交頭接耳說話,不光明正大。若在解放前就好了,都可以做地下工作者。”侯大川想笑沒有笑出來,想說沒有說出聲,把錢塞進褲兜裏,轉身出去了,在心裏說道:“看起來,以後真不能帶她回家長住,不然她發現問題更多。以前我是做對了。”
從母親院裏出來,去老二家的路上,侯大川遠遠地看見薛聰明從路邊上的廁所裏出來,腰帶紮好了,正向上提著褲子前麵的拉鏈。農村都有這個習慣,家裏的廁所是家裏人或者外麵的女人用的,外麵的男人無論關係遠近,都要去外麵上廁所,不分大便小便。薛聰明真是精瘦精瘦的,腰杆還沒有女人的大腿粗,明顯看出褲子肥了,四周都打著褶,腰帶更顯得長,剩餘的部分耷拉在一邊。正是個好機會,侯大川迎上他,把一疊錢拿出來迅速地塞進薛聰明的褲兜裏,悄聲道:“這是兩千塊錢,你先用著,別嫌少。以後有什麼困難你盡管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寄去。”薛聰明把手插進褲兜裏,做出向外掏的狀,也是悄聲感激地道:“大外甥你看看你,這叫我說什麼好,我哪能老花你的錢,你二表弟去徐淮看病都是你花的,我都跟你二舅媽說了千百遍了,你可是個好孩子!我就說嘛,從小看大,三歲至老,你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看吧,我說準了不是。”“客氣話就不要說了,又不是外人。”侯大川說完話就走開了。雖然心疼同情二舅的處境,但他那沒完沒了的囉嗦,讓侯大川很倒牙口。
侯大川與薛聰明一前一後地走來,正好迎上薛英。侯大川問道:“娘,你幹什麼去?”薛英道:“縫孝帽子,愛民家沒有白線了,我去家裏拿白線去。”薛聰明那隻想向外掏錢的手到現在還沒有拿出來,也許是捂住錢生怕丟了,猛然間看見薛英,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隻幹笑了笑,沒有說話,徑直走了。薛英停住腳,喊道:“大川,你回來。 ”聽見母親叫,侯大川折回頭,問道:“娘,什麼事?”“你是不是給你二舅錢了?”“你怎麼知道?”“我看你二舅的神色不對。他一翹腚,我就知道他要屙啥屎。”“是給了,兩千。”“你憨了不是!也都怪我,從前沒有跟你說清楚,他那是無底洞,你就是金山銀海,也填不滿。他仗著二小子是個殘廢,和尚化緣一樣到處要錢,薛家的人跟薛家的親戚都讓他要遍了。這且不說,他還好吃懶做,遊手好閑,自己的地都荒了,他也懶得去種。他那樣的人餓死都不值得同情。”“我已經給他了,你再說也沒有用了。”“你就是大手大腳,怎麼能給兩千,給個三百五百的是個意思就行了。抽空我得跟素梅說說,讓她管住你的手。”侯大川給二舅錢並沒有後悔。他覺得不論什麼情況,二舅都是可憐人。在市裏工作,經常響應號召給災區捐錢,給貧困地區捐錢,現在就算是給貧困地區捐錢了吧。
傍晚的時候,一位小夥子騎著機動三輪車到了侯大剛家門口,打聽了人,便一手提著提盒,一手攜著一箱白酒直接到了侯大剛家的東屋。東屋不知道什麼時候收拾利索了,屋當門擺了一張大圓桌,四周排滿了椅子,圓桌上酒具餐具一應俱全。龔俊敏與周慶祝、侯大銀正坐那裏一本正經地說話。龔俊敏坐主賓位置,周慶祝坐貴賓位置,侯大銀坐龔俊敏對麵。小夥子先把白酒放地上,再把提盒放椅子上,拿開盒蓋,一盤一盤地把熱菜涼菜都擺上了圓桌,轉臉對龔俊敏說道:“龔書記,您要的菜都齊活了。”龔俊敏沒有說話,從喉嚨裏發出一點兒聲音,“嗯。”
既然是商量喪事,那侯家弟兄都要到齊,落了誰都不好。於是,侯大川叫了兩個舅舅,還有宋無謂和幾個弟弟都到東屋來了。宋無謂死活不願意參加,是他硬拉硬拽才來的。看見他們,龔俊敏、周慶祝忙起來讓座。侯大川把龔俊敏按下,讓大舅坐他左邊,讓二舅坐他右邊,讓宋無謂坐大舅身邊,讓周慶祝坐二舅身邊。不論大小,人家都是家鄉的幹部,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禮數不到不行。最後,他們自己弟兄就好說了,按年齡大小分座次,侯大銀坐在席口,看見金貴來了,忙把最末的位子讓給他,自己朝侯大利那邊擠了擠。看見大舅有些不高興,侯大川一語雙關地說道:“龔書記您太客氣了,我老父親病故,你來送花圈,理應我做東,哪想到您把酒菜都訂好送來了。”看見圓桌上沒有香煙,這才想起來沒有帶在身上,都放李素梅那裏了,趕緊又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