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水先生高談闊論 大川父子半信半疑
對於風水,侯大川可以說是半信半疑,打小就聽老年人講風水的問題,跟著老師到烈士陵園掃墓也是看見烈士安葬在風景秀麗的蒼鬆翠柏之中,耳濡目染了許多關於風水的故事。他不迷信,他認為風水與鬼神是兩碼事,風水是科學,鬼神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但風水也不可全信。他們村曾出了一位全國著名的表演藝術家,而這位表演藝術家是單門獨戶,全家人遷往了城市,族墳沒有人管理,早已經沒有了蹤影,被為了多種地的農民給鏟平了。據說,表演藝術家族人的頭蓋骨暴露出了地麵,被不懂事的孩子當作皮球踢來踢去。既然臨近村裏有風水先生,不妨去一趟,請他來看看自己家的祖墳到底怎麼樣,順便再測測弟弟們的田地是否處在風水寶地裏,於是侯大川叫上兒子侯思源跟宋無謂一塊開車去請風水先生了。
侯思源一邊開車一邊跟侯大川說話兒,“爸,聽說我爺爺去世了,我的同學朋友還有同事都要來吊孝怎麼辦?”
侯大川仰在後座上,脫去鞋,蹺著二郎腿,眯著眼睛,一副很享受的尊榮。是啊,好幾天沒有這種感覺了,天天忙得很累得很,身累心也累,還盡些煩心事。有時候人跟人開玩笑說:你看你,忙得跟孝子一樣。以前沒有體會,現在終於嚐到苦頭了。聽見兒子問話,他在嘴裏嘟囔著道:“你媽不是跟你說了嗎,你和你媽的同事同學朋友都不要來了,路途遙遠,來去不方便,招待也不方便。”“但他們都想來,跟我打幾次電話了,問我要地址。”“你不能告訴他們地址,沒有必要讓他們來,興師動眾,影響不好。”“你們單位不是來了許多人嘛。聽你的駕駛員蔡叔說,到出殯的那天,你們局除了幾個值班的幾乎全部來吊孝,大巴車都租賃好了。”“是嘛?我還不知道呢。那我得趕緊阻止他們,影響太壞了。這不是幫我,這是操蛋毀我,不想讓我幹了。我得給局辦公室主任吳練習打電話。”侯大川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辦公室的電話,“喂,練習嗎?我是侯大川!我告訴你,你抓緊取消租賃大巴車。我父親出殯當天你們來幾個代表送個花圈就行了,千萬不要都來,那樣影響太壞了。中央三令五申不允許大辦喪事喜事,你們這不是毀我嗎!告訴你,如果都來了,我就拿你是問!對對對,一個處室一個代表可以。還有一個,來的人吊孝可以,絕不能上燒紙錢,上了也得退回去,你一定把好關。好,就這吧。”
侯大川想得周全,局裏不來人不好,來多了人也不好,適可而止最好。當了一輩子的領導,老父親病故了,單位裏沒有來吊孝的,豈不丟人,豈不難看!錢場不需要,人場還是需要他們幫的。出殯當天,單位裏來了許多人,那是給自己撐麵子的,給自己長威風的,何樂而不為。局外麵的朋友、同學、夥計也都得通知,以前都是有來往的,他們家喜慶憂事都是出過錢的,現在該是貨幣回籠的時候,不通知他們那不是折大發了。
“馬上到了。”侯大川正打盹呢,聽見坐在副駕位置上的宋無謂叫了一聲,趕緊抬起頭來,四下裏望了望。
這裏農村變化也不小,以前的土牆屋也都變成了磚瓦房,不比舅舅那邊差,樹木也多了,參天入雲,在陽光的照射下,綠樹白瓦,倒是一道不錯的風景。路雖然不寬,但清一色水泥鋪的,平坦而筆直,單講坐在小車裏的感覺,跟城市沒有什麼區別。路兩邊是一馬平川的麥田,綠油油一片連著一片,整齊劃一,宛如草原。油菜花兒不多。這也難怪,北方人不喜吃菜籽油,嫌它有青草味,不如豆油花生油香味濃鬱。侯大川雖然喜歡麥田,但更懷念小時候的青紗帳,滿地裏高粱玉米,一望無垠,遍地青綠,微風吹來,高粱葉兒嘩嘩作響。在高粱地裏可以捉迷藏,可以逮蛐蛐兒,可以找到野生的甜瓜、菜瓜,也可以找到馬炮,馬炮不大,琉璃蛋差不多大小,但味道跟甜瓜一樣。還可以劈高粱葉兒鋪地上光屁股睡覺,還可以拿高粱葉兒作掩護去偷附近生產隊的西瓜。高粱葉與玉米葉最大的區別是它光滑,沒有刺毛,山羊綿羊都喜歡吃,老年人喜歡把它劈下來曬幹了做蓑衣。那時候還沒有塑料雨衣,也很少看見雨傘,遇到下雨天農民們都是披著蓑衣外出。
侯大川按了按鈕,把車窗打開,讓帶著麥子味的清香撲進自己的鼻孔,頓時感覺到心曠神怡,精神抖擻,像喝了一罐冰鎮啤酒。
在宋無謂的指引下,車子進了村裏,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侯大川下了車,環顧四周,感覺有些淒涼。沒有院子,兩間堂屋,一間廚房,堂屋門前長著一棵槐樹,枝杈不多,很粗很高,直衝雲霄。槐樹上拴著兩隻山羊,一公一母,母的已經懷胎,很笨重,馬上生產的樣子。侯大川在心裏說:“看起來這個風水先生是個假冒偽劣,不然他不會過得這麼寒酸。”
堂屋門虛掩著,宋無謂在門口喊道:“孫二哥!”
堂屋門應聲而開,一位老者走出來,笑道:“哦,是無謂兄弟,快進來坐吧。”
侯大川打量了老者一番,但見他雪白的長發在頭上挽成一個揝,用簪子別住,眉毛黑而密,胡須白了,長長地搭在胸前,皮膚黝黑,瘦如幹柴,上眼皮耷拉著,看不見有沒有眼球。上穿一件黑色對襟棉布褂子,扣子是用棉布疊成細條扭成花兒縫製上去的,下穿黑色燈籠褲子,束著腳脖,腳穿黑色圓口平底布鞋,真的是一副道人打扮。
侯大川隨宋無謂一起進了堂屋。房間裏很簡陋,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和家具,屋當門放著一張小方桌,對麵有兩個小方凳,方桌上擺著吃剩的青菜和饅頭,用變成了灰色的白紗布蓋著。靠牆橫放著一個條幾,條幾上就一台十四寸黑白電視,牆壁上貼著一張道教傳奇人物張三豐的油畫,兩邊是一副對聯,用行書寫道:“德行天下和諧社會,道教後人普世同樂”。看不見裏間,用藍底青竹布幔擋住了。
趁老者泡茶的空當,宋無謂跟侯大川耳語道:“他就是孫二瞎子。別看他眼睛不好使,看風水很有一套。”
侯大川沒有說話,掏出香煙每人給了一支,並拿打火機幫助他們點著。
孫二瞎子泡好茶,讓了座,抽著煙,定睛看著侯大川,道:“看這位先生氣宇軒昂,眉宇間透著明光,一定不是凡人吧。”宋無謂介紹道:“他是俺莊上老支書侯繼續的大兒子,不是外人。”孫二瞎子笑道:“在我們這一行裏,不分外人內人,普天下都是凡人。人在凡間,食人間煙火,苦人間錢財,享人間福壽。”宋無謂附和道:“那是。您說的不假。”孫二瞎子問侯大川道:“先生貴庚?”侯大川道:“我今年五十八周歲了。”孫二瞎子掐指默念了幾句詞,抬起頭來,道:“先生仕途還有長進,但長進不大,隻是徒有虛名沒有實權了。 ” 侯大川在心裏笑道:“你老先生胡說得跟真的似的,也許我能當上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協副主席什麼的。”孫二瞎子繼續說道:“官運與錢財同等,隻可應得不可強求。但凡是人,都想取得官職和錢財,沒有說生下來就想下地獄的。 ”侯大川更覺好笑,在心裏罵道:“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嘛!全世界六十億人口沒有一個生下來就想死的。”看孫二瞎子還想說什麼,宋無謂有些急了,搶著說道:“孫二哥,得空再閑聊吧,今天我們來有正事麻煩您,這不是侯繼續老了嘛,想請您過去選個風水好的墓地,車在外麵等著了。”孫二瞎子起身從條幾上拿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說道:“是這樣,那我們快走吧。”宋無謂從侯大川手裏接過一條香煙和二百塊錢放到方桌上,道:“孫二哥,這是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