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他沒有嚇唬我,野夫果然是在等我,之前他已經把我的底細摸過一遍。要不是摸到一根大藤,我想他肯定不會這麼守株逮兔等我的,可能早我把從床上拉走了。正因“大藤”的作用,見了我,他沒有拉開審問的架勢,而是請我喝茶,不過話說得很難聽。

他說:“我的茶絕對是上品,你不用懷疑的,隻是我懷疑你配不配喝它。”

我說:“我正在生病,醫生讓我別喝茶。”

他說:“你生的是心病吧,聽說你的良心大大的懷。”說著,他對我無忌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猴子,分明是告訴我,他就是從“這人”嘴裏聽說的。

我看了猴子一眼,對他說:“秦時光要知道你這樣對我,一定會從棺材裏爬出來罵你,他為你賣了一輩子的命,你就這樣對他?你應該比誰都知道,我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朝我冷笑道:“是,我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就是你把他害死的關係。”

我要說什麼,野夫一揮手把我阻止,“好了,廢話少說,今天你就當俞局長的麵回答我幾個問題,你能說清楚,走人,回家,沒問題;說不清楚,哼,就別回家了,去哪裏你該知道。”就在這時,我不經意看見,野夫的辦公桌背後,靠牆立著一枝長槍,旁邊地上撂著一隻包袱,是用阿牛哥蓋在縫紉機上的藍印花布包裹的。我一下明白,他們已去裁縫鋪裏搜查過,槍和包裹裏的東西無疑是罪證——我想應該有手槍、地圖、彈藥、阿牛哥執行任務時穿的油布雨衣等。

那麼,他們是怎麼懷疑到裁縫鋪和我的?我腦袋迅速打著轉,我馬上想到,這一定不是因為發現了我什麼,然後去懷疑阿牛哥的——如果是這樣,他們一定早把我抓起來。應該是,正好相反:他們抓住了阿牛哥的什麼把柄,然後那天我正好在那裏,加上我平時經常去那裏,由此來懷疑我。這就是說,他們對我應該還沒有掌握確實的證據。

但我的證據其實就在眼前。在哪裏?那把槍上!

那天,我緊緊握過這把槍,槍上一定留下我的指紋。我甚至相信,指紋一定會很明晰,因為那天我實在太緊張,手心一定出了汗,手一定會很油,所以留下的指紋一定不會是模糊難辨的。所以,我特別擔心他們來提取我指紋,如果這樣我將百口難辯,死定了。大限在即,我心慌至極,腦袋裏惟一想到的是阿寬,我在心裏喊:阿寬,快來救我,保佑我,別讓他們想到那上麵去……

04

阿寬真的來救我了,他們擺開審問架勢,審這問那,說東道西,就是沒說到我的指紋上去。隻要不說指紋我就不怕,我相信沒人會看見我跟阿牛哥在裏麵碰頭交流的景情,更不可能聽見。既然這樣我就可以編。怎麼編?我的對策是,既然他們抓到了阿牛哥的什麼把柄,我必須咬定:那天我們沒見到他。

“那你進去幹什麼了?”猴子看我對野夫一口咬定我沒有見到裁縫,忍不住大聲唬我,“難道你就進去一個人玩了?”

“哪裏麵有什麼好玩的。”我很鎮定,因為我早想好說辭。我說:“你不是知道,我本來在幽幽山莊和秦處長要一起吃午飯的,他臨時有事把我丟下,我就約了其他人吃飯,那人說吃飯的地方在紫金山上,我想山上冷,想穿昵大衣去。我的昵大衣在他那兒,那是我頭一天交給他讓他熨的,去了發現他沒在,更可恨的是,我的大衣還放在我頭一天拎去的袋子裏,根本沒熨,沒辦法,我隻好自己動手熨。”我對野夫說,“我在裏麵就在熨衣服。”

野夫問:“時間?多長時間?”

我說:“大約半個小時。”

野夫說:“熨件衣服要這麼長時間嗎?”

猴子對我冷笑,“你就編吧。”

我不理猴子,對野夫說:“機關長,會熨的人肯定不要這麼長時間,可我從來沒熨過衣服,他的東西,熨鬥,架衣托,電源,我都不知道在哪裏,先要找,找著了東西,還要琢磨怎麼用,這個時間就花去了好多,然後……機關長,你真沒看見我笨手笨腳的樣子,說真的雖然耗了這麼長時間,其實也沒熨好,隻不過時間不允許我再磨蹭,隻好將就了。”

“然後呢?”野夫問。

“然後我就走了,中途我還回了一趟家。”這是我那天走的路線,我擔心被人發覺,特意又補上回家這一筆。

猴子又對我冷笑著說:“你剛才不是說時間很緊張,怎麼還有時間回家?”

我對猴子幹脆地說:“因為我見的人特殊!”

野夫問:“怎麼特殊?”

我想到野夫認識楊豐懋,決定打這張牌——說一個他認識的人,會增加他心理上的可信度,但我不會主動說,我要胡弄玄虛,引誘他來追問。“怎麼說呢?”我略為顯得羞澀地說,“我覺得這個人,請我吃飯的人,好像對我有點意思,不久前才請過我吃飯,還送我一份厚禮,一塊大金表。我是回家後才發現是一塊金表,我覺得我們現在的關係還不能收他這麼貴重的禮物,收了容易讓他以為我對他也有意思。可我對他根本沒這種感覺,所以我專門回家把表捎上,準備還給他,結果他不接受,還又送我一個更貴重的禮物。”

“什麼?”野夫好奇地問。

“一根五克拉的鑽石金項鏈。”

野夫聽了笑,“這人有錢嘛,是個什麼人。”

我說:“一個商人,機關長想必不會認識的。”

他說:“我認識的商人多著呢。”

我驚叫一聲,像突然想起似的說:“哦,機關長可能認識他,幾個月前他公司搞過一個慶典活動,聽說活動上去了好多重要大人物。”我對猴子說,“你肯定認識他,那天晚上搞的舞會上盧局長和你都在場,我就是在那個舞會上認識他的。”

“你就說,是誰?”猴子瞪我一眼。

“楊會長,”我說,“中華海洋商會的楊會長。”

野夫沒有表明認識他,隻是一臉譏笑地問我:“那麼請問,你收下他的鑽石項鏈了嗎?”我擔心他給二哥打電話問情況,我說收下會很被動,就說沒有。我說沒收,二哥說收了,問題不大,頂多說我在撒謊。我幹嗎撒謊?因為我暫時還不想公開這層關係。如果我說收了,就意味著我接受了他,這麼貴重的禮物我理應戴在身上。

“看來這人用金錢是沒法打動你的。”野夫說著起了身,往辦公桌走去,一邊說道,“不瞞你說,這人我認識,我這就給他打個電話,你不在意吧?”他問我。“這……”我故作緊張,欲言無語。他說:“不要緊張嘛,這對你是好事,可以說清楚問題。”

他當即給二哥接通電話,略作寒暄後,嬉笑著說道:“問你點事,大前天,也就是元旦前一天中午你在哪裏?”我聽不到二哥說什麼,但可以肯定他會說實話:在山上會所,同時會警惕起來。野夫又問:“你和什麼人在一起呢?”敏感的時間、敏感的地點,一個敏感的人突然問他這樣的問題,二哥肯定不會直接說什麼,會套他話,大致會這樣說:那我怎麼說,跟我在一起的人又不是一個,你要提個醒。果然,我聽野夫說:“嗯,是個女的,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這時我想二哥會不假思索報出是我,因為隻有我在野夫身邊,隻有我,野夫有可能關注得到,其他人野夫關注不到的。

果然,野夫的笑聲告訴我二哥答對了。“你怎麼把手伸到我身邊了哈哈。”野夫笑道,“聽說你出手很大方啊,送了她一件好貴重的禮物,是什麼來著?”我沒想到野夫會這樣問。不過我不擔心二哥會亂答,按照套路,這時二哥肯定會說類似這樣的話:送什麼?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她說我送她什麼了?因為說什麼都可能對不上,隻有這樣打馬虎眼,套他話。

野夫沒有上當,反而說:“好好想想,到底有沒有送?”這有點逼人的意味,二哥隻能說“沒有”。但此時二哥會高度警覺,估計到我一定在被審問,而我肯定是說他送了什麼。怎麼辦?別急,有退路的,二哥肯定會設法為我開脫。

事後我知道,二哥是這麼說的:“她說我送她什麼了是不是?別信她,機關長,現在的女孩子都是又虛榮又鬼精靈,我敢說她一定不知從哪兒探聽到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想攀附我來取得你的關照。嘿,看來以後我得小心一點,至少別去碰你身邊的美人,免得給您增加不便是吧?不過請放心機關長,到現在為止您還無須為我替她負責,我們的關係也就是吃吃飯、跳跳舞的關係,等哪天我真的送她金戒指的時候您再關照她吧,如果有這一天。”

野夫掛了電話,用手對我一指,說:“你撒謊了!”

我從他剛才的問話中已經猜到二哥不得不否認送過我東西,所以連忙說:“對不起,機關長,是我對你撒謊了,他其實沒送我東西,我是……”這時我要用尷尬的神色、以最快的語速說盡量多的話,把話語權控製在自己嘴裏,“怎麼說呢,反正其它都是真的,這跟你要問我的事沒什麼關係,你又不是要了解我的人品是吧機關長?你這樣給他打去電話簡直讓我無地自容,你把一個女孩子的虛榮心當場揭穿,你讓我以後怎麼麵對他呢?不瞞你說,那天吃飯不是他主動請我的,而是我……給他打的電話,我其實很想接近他,那天秦時光有事不能陪我吃飯,我就給他打了電話。”

緊接著,我掉轉頭對猴子發起反擊,“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真的就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找人問嘛。我現在突然想起,那天我的車就停在裁縫鋪子門口的,停了那麼長時間,我想一定會有人看見的。我以前什麼時候把車子在裁縫鋪門口停過那麼長時間?單位那麼近,我幹嗎不停在單位裏?就因為我沒想到,我要自己熨衣服,我以為拿了衣服就可以走的,所以才臨時停在那兒,哪知道要停那麼長時間。要早知道停這麼久,我肯定就停到單位裏去了。因為停了這麼久,所以我相信肯定有人會注意到的,不信你可以去找街上的人問一問。”

我越說越有理,越說越來氣,說到後麵就開始帶著哭腔,說不下去了就開始哭,越哭越來勁,眼淚鼻涕,秦時光,林懷靳(偽父親),都哭出來了,有聲有色,叫人心煩意亂。野夫哪受得了我這番哭,朝我吼:“別在這兒哭!”

我說:“我受了委屈還不能哭嘛,嗚嗚嗚。”

他說:“要哭回去哭,給我滾。快滾!”

這是野夫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不包括後麵說的“快滾”,那是他專門指著俞猴子罵的。我想事至此真正想哭的該不是我了,而是猴子——野夫讓我“回去哭”,他滿懷的希望化作了泡影,心一定碎掉了。阿寬,這一仗真的好險啊,我差點都回不了家了。

05

事後我了解到,俞猴子所以知道我那天和秦時光在幽幽山莊,是因為秦時光出門前跟他提起過,他臨時有事,給秦時光打去電話,讓他去辦,秦時光隻好如實說,要去幽幽山莊見我。電話打過後不到兩小時,秦時光路死街頭,怎麼說,俞猴子都會懷疑這跟我有關,所以急著找我談話,想對我來個“措手不及”。我雖然一時找了個說法,還大哭秦時光“靈堂”,他表麵上放過了我,背地裏還是對我在做調查,很快探知到,那天事發前我去過裁縫鋪。向他報這個信的人,總機房一個小姑娘,我曾經跟她同過事,認識我。她那天上夜班,白天沒事,約了人去街上吃小吃,出門時看到我的車停在那。

看到我的車停在那的人肯定不止她一個,但要在短時間內,且不是大明大放的找,也不是那麼好找著的。比如說這個小姑娘,她是猴子同鄉的女兒,是猴子一手安排進保安局的,對猴子言聽計從,如果她早些時間向猴子報告這事,猴子收獲就大了,人髒俱獲!可小姑娘說遲了,說的時候天黑了,阿牛哥已經出發去山上會所了。

查個裁縫鋪算什麼,晚上照樣可以查。猴子連夜叫人去查,一查,查出了大名堂!有槍有彈,罪證多多,猴子樂開了懷。雖然槍不是那杆作案的槍,但有一盒子彈是那杆槍的子彈(已作案三次,早備案了),足以說明,此人百分之百是他們緝拿已久的凶犯。

第二天,猴子理直氣壯地走進野夫辦公室。野夫看了髒物,聽了彙報,自然要見我,審我。大致經過就是這樣,但我相信,不論是猴子還是野夫,都不會就此罷休,野夫放我走也許是一種計謀,猴子更會去背後繼續跟蹤調查我。當天下午,我住進醫院,目的是要:一讓猴子無處跟蹤,我住院了你還跟什麼?二讓野夫對我更信任,我住院至少說明我不會跑;三我要和金深水盡快見上麵、說上事——以後還要見二哥等人,而此時的我肯定有尾巴,去哪裏都不行,隻有住進醫院。

我讓金深水開車送我上醫院,這是我在當時情況下能最快與金深水見麵說事的惟一辦法。車子一駛出單位大門,我便向他說明剛才野夫調審我的情況,然後我說:“事情肯定不會就這麼了,野夫一定會像上次一樣借機在我們保安局大搞清查。”

老金說:“是的,孫師傅(阿牛)暴露後,他會更加肯定保安局內部有他內線,否則他不會把鋪子開在這裏的。”

我說:“調查的結果還是我的嫌疑最大,因為誰都看見我經常去那兒。”

他說:“我記得孫師傅還同我說過,他就是為了做你的生意來的。”

我說:“所以我在想,我們必須要再找一個替罪羊,否則我肯定會被盯出問題的。”

他說:“這回找誰呢?” 埋著頭,更像是在自語。

我其實剛才已經想好,“胖子!”我說,“我想了一圈人,覺得還是他最合適。”老金以為我說錯了,“你是說猴子吧?”我說:“不是,就是胖子。”他納悶地看著我說:“你想到哪裏去了,現在我們就靠給他你頂著,否則猴子早對你大動幹戈了。”我說:“如果我們能把胖子做成替罪羊,他感謝我們還來不及。”接下來我給他分析為什麼要拿胖子下刀,“第一,”我說,“胖子總的說是個自私又目光短淺的人,脾氣不好,任人唯親,在單位樹敵太多,積怨太深,保安局遲早是俞猴子的天下。猴子很精明,會用人,又有上海李士群、丁默村那幫人幫襯,胖子跟他鬥最後肯定不會有好下場,所以不如趁此機會把他賣了,送猴子一個大禮,攀上猴子。

“第二,秦跟胖子作對,胖子對秦恨之入骨,單位上下都知道。沒人知道的是,秦還私設電台在搗胖子的鬼,這對胖子是多大不敬,對外界也是震撼人的大新聞。我們隻要把它說成胖子最近才得知此事,一氣之下對他下了毒手,這說得過去的,一般人會信的,符合胖子的性格。就是說,胖子有殺秦時光的和理由和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