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讀白之五: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凡是講起詩人的生平故事,總是離不開愛情這一話題的。當我們講起普希金,講起葉賽寧時,很重要的一筆就是他們的愛情故事;講陸遊逃不過唐琬,講徐誌摩逃不過陸小曼和林徽因,因為愛情對於詩人來說,就是麵包、水和空氣。
當然,在一個女人得來太容易的時代,我們也就很難看到大詩人的愛情力作,如李商隱,如李清照。古代詩人的愛情詩大多是寫給歌姬小妾一類的,像蘇東坡悼亡妻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基本屬於絕品了,不過這不妨礙他悼完之後再去愛其他女人。到了明末清初和清末民初,宛如混沌初開,女性解放的號角也已經吹響。女性越是解放,跟男詩人的愛情故事就會越多,這在劉大白的身上也得到了印證。
因此我們說詩歌和愛情似乎是一對孿生姊妹,因為詩人如果沒有愛情故事,詩便也就成了無本之木和無源之水了;但愛情對於詩人而言也是一把雙釰劍,它既可以揚眉劍出鞘,也有可能會誤傷了對方和自己。同時由於眾所周知的潛規則,愛情故事說著說著便會成為傳奇。傳奇是一個好聽的名稱,它的衍生詞還有“演義”、還有八卦,還有緋聞;這都不是今天才有的東西,正如小說是虛構而非傳記一樣。發生在詩人劉大白先生身上的傳聞也特別多,其原因之一就是到現在也沒有一本靠譜的傳記。前麵說過坊間曾有過一本解思忠的《亡靈憶舊錄---劉大白傳》,但據說作者是當小說來寫的,隻是在出版時編輯硬加上了“劉大白傳”這幾個字---不知是不是因為小說沒人看,而傳記還有人去讀的緣故。
而且有關劉大白的愛情故事,是找不到出處的,學報資料上不會登這個,親人回憶錄中也沒有涉及這一點。然而這又是逃不過去的一筆,因為詩人是有血有肉的,或者說因為大白的愛情詩寫得相當之好,人們便會作如此想象:一個把愛情詩寫絕了的詩人,莫非是成天對著水仙花和倒影寫的?
坊間流傳最多的一個版本,說女主角名叫何芙霞,是那個年代的“超級女聲”,是紹興本地人,她參加了一次由《紹興公報》舉辦的婦女賽詩會,而我們的大白先生又是評委,當劉詩人把“浙東才女”的桂冠戴在何芙霞的頭上時,他被她的美貌和氣質深深的震撼了……
現在隻要在網上鍵入何芙霞這三個字,便會跳出來這麼一段,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演義版,不妨一看---
那夜的何芙霞,真是美。娥眉淡掃,朱唇輕點,湖藍色的偏襟右衽短襦,搭配過膝黑色長裙;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裝束,何芙霞竟穿出如此的清遠深美。 詩人劉大白在那一刻,是恍惚的;滿城浮動的桂香,琉璃也似的月色,令他恍若夢中,而夢,如此真實。 那女孩,像仙子一般,婷婷玉立於賽詩台,朗誦的,正是他的“學劍”之詩《我有匕首行》:“貪生可羞不如死,生死向前寧畏仇,匕首在頸頭在手,砉然一聲仇無頭。仇無頭,大白浮,佐君豪飲君快否!”聲調並不高,卻字字鏗鏘;透著凜然的氣勢,眼角眉梢,盡是傲人的風骨。她清脆的嗓音,像纖細的指尖,撥動著他的心弦。也是在那時,他知道她叫何芙霞,二年級學生。從此,這個名字,在他的生命裏,讓他快樂,讓他痛苦,讓他魂牽夢縈,讓他心碎神傷,再也不曾消失。
…………
何芙霞是長得很美,這可由照片為證,但美人和詩人的愛情故事,能不能這樣演義呢?這也是我們在“讀白”時需要注意的。因為稍有常識的人都可知道,劉大白那詩是題在北京的某麵牆上的,這女娃子怎麼會得到這首詩的呢?
當時的劉大白和王世裕在編《紹興公報》,何芙霞又說很愛看這報紙,尤是喜歡劉先生的文章---這肯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語言了,這倒很符合今天選秀類節目“中國好聲音”等的遊戲規則。學員總要說一段導師是自己及父母的偶像之類的話,因為這樣的節目,不僅是導師選學生,還要由學生來選導師。那麼這一回,就是何芙霞選了劉大白;不久劉大白和何芙霞便瞞著女方家庭在報上刊登結婚啟事,這都是很新潮的作派,就像劉大白後來的好友沈玄廬的兒子沈劍龍和媳婦楊之華以及瞿秋白在報紙公開登離婚和結婚啟事一樣。注意,報紙上登“結婚啟事”,那等於是文明結婚的套路了,1912,即是民國第二年,我沒有查過當時的婚姻法,也不知當時的文明結婚需要走何種形式,但報紙上公開登載啟事,這一定是符合當時的“時令”的,正如今天遺失身份證和房產證什麼的,也需要在當地報紙上登個啟事的。
一百年前的新潮和激進,或許是遠甚於今天的露臍裝透視裝一類的。
劉大白中跟何芙霞結婚的那一年是1912年10月,這一年劉大白33歲,何芙霞19歲。後來劉跟何生了一子三女。
很可能這是劉大白愛情的開始,但卻不是婚姻的開始,因為照大白先生後人的說法,大白此前已經有過三段婚姻,而跟何芙霞在“賽詩會”上的一見鍾情乃至私訂終身,先生的後人認為這也屬於虛構的,據劉大白先生的女兒劉緣子(現居美國)提供的情況是這樣的——
父親在與我母親自由戀愛而結婚前,曾先後結過三次婚,但妻子均不幸早亡。聽說有一位來自道墟鎮上的章家、另一位來自東浦鎮上的沈家,第三位來自何家我就不知道了。有關母親的家庭,我也一無所知,因為從未聽她提到過任何娘家人。我們小時候去的“外婆家”,並不是她的娘家,而是東浦鎮上的沈家。我對去外婆家的記憶正如兒歌所唱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見我哈哈笑,外婆給我吃糕糕……”。乘上一隻帶明瓦的大型烏篷船,全家大小到外婆家拜新年,是我們兒時最大的樂事。東浦沈家,是父親第二位妻子的娘家。按照舊時的習俗,若嫁出的女兒亡故,而翁婿之間關係相處得好的話,女婿續弦再娶的妻子,可被前妻的親家認作幹女兒,紹興人稱之為“墊腳女兒”。因此,我們也就理所當然的將沈家作為外婆家了。
從劉緣子的文字中我們知道,大白先生一生有過四次婚姻,1910年前的三次每次時間持續都很短,亦都是由太太早亡而結束。紹興當時有十大家族的說法,平水金家是其中之一,所以由父母作主的聯姻也通常會發生在這“十大”圈子裏。這就是當時的門當戶對,也跟歐洲十八十九世紀的情況是相似的,他們有貴族階層,我們中國有圈子階層。目前可考的是,一任太太來自於道墟的章家,第二任太太來自於東浦的沈家,而第三任則始終不得而知,有可能不是圈子裏的了。其中來自沈家的那一位就是沈仲九的堂姐,沈仲九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活躍在浙江教育界和政壇的一名宿,是沈玄廬的好朋友,這個後麵還會詳細提及。沈仲九還有一個親姐姐嫁給了陳儀(有一說也是堂姐),陳儀就是紹興人,由此可以看出東浦的沈家當時也是很厲害的。但由於兩次短命的婚姻,金家便有劉大白命硬克妻的說法,於是於1910年左右為他找了一個普通女子來續弦或叫填房的,這也是那個時代的事實婚姻,至於她的名份到底是什麼,我們也沒有必要討論這樣的問題了。有人拿這個無名無姓的女子跟朱安(魯迅的原配)、張瓊華(郭沫若的原配)相提並論,我以為也是不恰當的。因為朱安和張瓊華這兩個女子的婚姻一開始還是明媒正娶的,而這個無名女子的結局跟朱安和張瓊華倒是相似的,所不同的是她跟劉大白還是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端子,這個女兒是劉大白十分疼愛的,從杭州去複旦任教時還帶去上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