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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跋涉。餐風宿露。多少的風險,多少的擔驚受怕……不說它了。
他們來到了一個叫哈爾濱的地方。他們已經“彈盡糧絕”。一路上把帶出去的錢都花光了。沒有錢,可是要吃飯。越是在非常時期,人對饑渴的感覺就越敏銳。
“媽媽,我餓……”小思帝恩說。他的眼睛已經深深地陷下去,在那張臉上好像兩個大洞。目光裏燃燒著灼熱的渴望。
“媽媽知道,媽媽知道……”果爾達緊緊地摟著兒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孩子,咱們……已經……沒有錢了。”闊夫曼不得不說出事情的真相。
一時間,一家三口麵麵相覷。
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斷了錢等於斷了血脈。誰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怎麼樣呢?
忽然,小思帝恩的鼻子用力地抽動幾下,他聞到了一股特異的香氣,過去從未聞到的香氣。它是那樣的溫馨、濃鬱、奇異、獨特。
讓人仿佛一下子就融化在它裏麵,於是整個人都仿佛要癱軟下去。小思帝恩的目光循著香氣找去。他看見一口大鍋,鍋裏有乳白色的液體在沸騰著,冒著熱氣。香氣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旁邊還有一口大鍋,鍋裏炸著什麼東西。散發出來的香氣更濃鬱,更誘人。
小思帝恩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胃裏猛然抽搞一下,就翻騰起來。闊夫曼和果爾達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這是人的本能。對於饑餓中的人來說,香味簡直就是致命的誘惑。“媽媽,我……”小思帝恩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來。在那一刻,他暈倒了。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身子輕輕地抽搞著。
“思帝恩!思帝恩!”果爾達傷心欲絕地叫著。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思帝恩!思帝恩!”闊夫曼急忙從地上抱起了兒子。
旁邊圍上來一些人:“怎麼啦?這孩子怎麼啦?”
果爾達淚流滿麵,她指指思帝恩的嘴,又指指他的肚子,做個“吃飯”的動作。
那個在油鍋邊用竹筷子炸油條的、滿身油漬的老人拍拍頭頂,豁然開朗:“餓的!這孩子準是餓的!快,讓他們上桌兒!給他們每人一碗豆漿,再上一盤新炸的大果子。”
豆漿的濃濃的香味兒、新炸出來的油條的香味兒昆融在一起,簡直就是天堂的香味兒。
白木的條桌,白木的條凳,樸素而真實。
周圍是一些喝豆漿吃油條的人們。他們喝得喉嚨山響,他們嚼著鬆脆的油條,臉上帶著滿足和愜意。
不管是哪國人、哪族人,吃都是人生的第一需要。民以食為天。吃飽了才能挑起精氣神兒。
三碗熱騰騰的豆漿上桌兒,油條是滿滿的一盤子。
炸油條的老頭兒用油膩膩的手拍拍闊夫曼的肩膀,對他比了個“吃”的動作。
闊夫曼有些惶惑,有些慚愧。他衣袋裏沒有錢了,付不起這頓飯的費用。他拍拍自己的衣袋,擺擺手,苦笑一下。
老人明白了,拍拍他的衣袋,也擺擺手,再次做著“吃”的動作。闊夫曼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小思帝恩在那濃濃的香氣裏醒過來,一看見那白木條桌上的美食,他那暗淡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重又充滿希望和活力。“爸爸?媽媽?”他探詢地問。闊夫曼和果爾達心情複雜地對兒子點點頭。
思帝恩便喝那藍邊粗瓷大碗裏的液體。它像牛奶又不是牛奶,帶著濃鬱的豆子的香氣。思帝恩小心翼翼地喝了幾口,隻覺得嘴唇和舌頭都潤潤的,漸漸地,有種回複幸福的疲倦感襲來。他吃了根油條,說:“很好吃,飽了。”
一時間,果爾達的眼淚就下來了。隻要兒子飽了就好,就可以又走一陣路了。
“吃,吃啊!”炸油條的老人又說了一遍。闊夫曼和果爾達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他端起那盛著熱騰騰的豆漿的大海碗,一碗遞給闊夫曼,一碗遞給果爾達。
闊夫曼和果爾達彼此望了一眼,有些猶豫。
“喝吧,喝吧。吃吧,吃吧。不值幾個錢的東西,不要錢。”老人驚川地說。
闊夫曼和果爾達猶豫了一會兒,便開始喝。那是濃濃白白的、像牛奶一樣的東西,比牛奶又多了異樣的香氣。它們像溫暖的小溪,潤進了異鄉人的喉嚨,滋潤著他們那發僵的身體。滋潤著他們那因為備受欺淩而敏感戰栗的心。
這真是一道奇異的暖流啊。“中國牛奶”就這樣以第一印象讓這幾個流亡的猶太人認識了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