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夫曼一家就在柳爺家住下來。

他們一直想離開,可是沒有地方可去。一天又一天,就這樣耽擱下來,好像一艘在江灘上擱淺的船,動彈不得。對於柳爺和翠兒,他們帶著深深的歉意,卻又無可奈何。

每天一大早,闊夫曼一家喝過柳爺給他們準備的“中國牛奶”,吃過“炸麵包條兒”,便出發了。他們走遍哈爾濱的大街小巷,他們苦苦地去尋找,找工作,找房子。

一天又一天,他們失望而歸。

一天又一天,他們仍舊住在這家中國人的屋簷兒下。闊夫曼的臉上l!l!的,充滿歉疚,很不好意思。這麼長久地打擾一個異國他鄉的陌生人家,不是他所樂意的。可是,沒法子。

漸漸地,小思帝恩和翠兒彼此學會了一些對方的簡單的話。連說帶比畫已經能弄懂彼此的意思。這種感覺很神奇。思帝恩很高興,翠兒也很高興。

那天早晨,思帝恩吃過飯後,吐字清晰地用中國話說:“爺爺,我吃飽了。豆漿和油條很好吃。”

柳爺聽了又驚奇又興奮。心裏話兒,這個小猶太孩兒可真聰明!

過去,柳爺也聽說過一些猶太人逃難的事兒。可是他老弄不懂,都一樣兒是人,為啥有人要欺負人,有人要遭欺負呢?大家夥兒樂樂嗬嗬,和和美美,各過各的日子,不好嗎?為啥要紛紛爭爭,你打我鬥的?

漸漸地,院子裏有鄰居過來問:“聽說你家住進了窮毛子?”

“不是窮毛子,是猶太人。”柳爺說話不會拐彎兒,實打實地說。“猶太人?有錢呀。這回你家該發了。”

“有錢人稀得住咱這地兒?不是扯嗎?”“那你咋留人家?”

“都是人。都不易。誰沒有個為難遭災的時候兒?能幫襯就幫襯唄。”

“你家也不富裕,窮得叮當亂響的。”

“可咱管咋也是守家在地兒。他們被人追著趕著,連個窩兒也沒了。”

“一下子進來好幾口兒,你家怕也快揭不開鍋了吧?”

“也就是添幾雙筷兒,咱吃啥人家吃啥。不犯難。他家有個孩子跟翠兒一般大,可憐見兒的。”

“聽說挺多地方都在抓猶太人呢。你別受了牽連,吃了瓜落兒。”

“沒事兒。俺看得出,他們不是壞人,都是挺安分守己的。”

晚上,闊夫曼一家人回來了。他們帶回了熏牛肉和麵包。這是窮苦人家難得一見的奢侈美食。

小思帝恩一臉興奮,一雙栗色的眼睛閃閃發光,顯得前所未有的活潑伶俐。他撕下一塊熏牛肉遞到翠兒手裏,用剛剛學來不久的中國話對她說:“吃!”

翠兒過去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眯起眼睛,在那熏牛肉的香氣裏陶醉了。

闊夫曼更是慷慨。他把一大塊熏牛肉和一個沙一克(俄國麵包)塞到柳爺的手裏,學著兒子的聲音說:“吃!”不過他還是把“吃”說成了“七”,沒有小思帝恩說得那麼地道。

柳爺和翠兒都不勝驚異。咋的?摔個跟鬥撿到金元寶兒了?早晨走的時候還兩手空空,回來就像變魔術似的變出這麼多好吃的東西。莫非是天上掉餡餅了?

柳爺被那熏牛肉的香氣俘虜了,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肚子也緊跟著“咕嚕”一聲,很響亮。

闊夫曼望著他,幾乎是命令般地又說了一聲:“吃!”

柳爺也就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家裏的日子緊巴,多少日子都沒見過肉星兒了。何況是這麼好吃的東西。

吃,是人類的第一本能、第一欲望。人隻要活著,就離不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