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２
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把人帶進一個仿佛童話的世界。
白了樹梢，白了屋頂，白了街道。那些美麗的紅屋頂、綠屋頂，俏皮地戴上一頂頂小白帽兒。很有一些要過聖誕節的樣子了。
聖誕節和複活節，在哈爾濱是大節。因為這裏的外國僑民多，連生活方式，連節日，都染上了不少異國的情調。
商店的櫥窗裏，早早地擺上了綴滿彩色小燈的聖誕樹。商店門前，紅衣紅帽的聖誕老人在一片白色的風雪裏張開了歡迎的手臂。從留聲機裏傳出了《平安夜》的樂曲聲。在那樣的樂曲聲裏，你不用看，不用問，就知道聖誕節的腳步近了。寒冷的空氣裏，飄著可可曲奇和杏仁巧克力的濃香。這一切混融在一起，使空氣裏充滿了特異的甜蜜的氣息。
紅衣綠褲的翠兒，扛著賣冰糖葫蘆的草紮子，在大街上走。那些裝飾得很洋氣的店麵、那些五顏六色的小彩燈，還有那些烤麵包、烤點心的香味兒，讓人的心裏忽忽悠悠的，有種說不出來的甜蜜和惆悵。
這條街上有些讓翠兒很好奇、讓她流連忘返的東西。她說不清為什麼，腳步溜溜達達的，就又轉到這條街上來了。
已經開了口的舊棉鞋深深地陷進雪地裏。腳像貓咬似的疼。
走幾步她就賊一聲：“冰———糖葫蘆哎！冰———糖葫蘆哎！”
她的清脆的叫賣聲融進北風裏，融進雪花裏，變成一聲聲的甜、一聲聲的脆。
那捅冰糖葫蘆的草紮子好像一棵瑪瑞樹。一顆顆晶瑩閃亮的瑪瑞珠子就在那“樹”上閃閃發光。
紅衣綠褲的翠兒扛著那棵“瑪瑞樹”走在潔白的雪地上，成為冬天裏的一道風景。
那些俄國人、波蘭人、猶太人、土耳其人……很驚訝地看著她。他們有時候會買上幾串，雪地舉火炬似的高高舉過頭頂。那酸酸甜甜的滋味，那脆中帶軟的滋味，驚喜著他們的味營。
有些外國人挺大方，差一不二的就不用找錢了。
每當這時候，翠兒就不住地點著頭，說：“斯巴細巴！斯巴細巴！（謝謝）”
翠兒發現，她的冰糖葫蘆尤其在下雪天賣得好。讓白雪一襯，她的“瑪瑞樹”活像冬天裏的一把火。每一顆“瑪瑞珠子”都顯得那麼玲瓏剔透。它們把整個冬天都點亮，使到處都播散著溫馨。人們都很願意在寒冷的冬天裏，擎幾支火把回家去。
“翠兒！”在長街轉角的地方傳來一聲賊。
翠兒回頭一看，忍不住驚喜地叫起來：“思帝恩！思帝恩！”
思帝恩看上去又白又瘦，白得幾乎要半透明了。他的神情有些憂鬱，好像得了病的樣子。
“思帝恩，你怎麼啦？”“沒怎麼，沒怎麼。”
“你好像生病了。”“沒有，我沒病。”
翠兒的“瑪瑞樹”上還有三串冰糖葫蘆，她把它們從草紮子上全摘下來，統統遞給思帝恩，說：“給，吃！”
思帝恩擺擺手，說：“不，太多了。”
翠兒說：“不多，不多。一支給你爸，一支給你媽，一支給你。”
思帝恩問：“柳爺好嗎？”翠兒搖搖頭，說：“不好，他生病了。”“什麼病？”
“不知道。”
“沒去醫院嗎？”“沒有。”
“為什麼不去醫院呢？”
翠兒想實話實說：“沒有錢。”可話到嘴邊又因了回去。思帝恩說：“我去看看爺爺吧。”
翠兒不好拒絕，就帶他去了。
柳爺躺在炕上。他已經病了許久了。他的臉色蠟黃，肚子鼓得像隻皮球。
“爺爺！”思帝恩顫顫地叫了一聲。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善良的中國老人。在他們一家人又凍又餓、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就是柳爺和翠兒救了他們。而如今，柳爺病了……
柳爺看見思帝恩，眨眨他那浮腫的眼睛，有些淒慘地笑了一下。
思帝恩撲到柳爺身邊，緊緊地摟住柳爺的身子。柳爺伸出腫得發亮的手撫摸一下思帝恩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