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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思帝恩自從丟了琴好像丟了魂兒。仿佛他的靈魂已經附在那把淡金色的小提琴上飄向遠方。思帝恩那雙明亮的眼睛變得黯淡了,仿佛蒙上了一層憂鬱的霧。他的臉色蒼白,細瘦敏感的手指老是在神經質地顫,蒼白得幾乎要半透明了。

除了小提琴,幾乎沒有什麼能帶給他歡樂。他的一張臉,好久都不見了笑容。

闊夫曼和果爾達都為這事很發愁。

果爾達說:“思帝恩,你不要老是這樣。你這樣爸爸媽媽的心裏很難過。”

“你們別為我難過。”思帝恩望著窗上結的霜花,沒有表情地說。

果爾達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隻能為他祈禱。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跪在地上做長時間的禱告。她祈禱的聲音低沉而熱切。

小思帝恩每天在媽媽的祈禱聲中醒來,又在媽媽的祈禱聲中睡去,一天又一天。

翠兒有時候來。她故意繞道從這裏經過。從她的“瑪瑞樹”上摘下幾串冰糖葫蘆留給小思帝恩。

思帝恩也不說什麼,兩個人默默地坐上一會兒,翠兒就悄悄地走了。

翠兒一出門,小思帝恩就在那結了霜花的窗戶上嗬出一個洞,從洞中望著翠兒的背影,望上許久許久。

翠兒幾乎沒有什麼換洗的衣服,老是穿著那身紅襖綠褲。雖然打著補丁,可是清新幹淨。讓潔白的雪地襯托著,很是鮮明。

翠兒隔些時候就來一次。有時候凍得通紅的手裏攥著幾塊桶子瓣兒糖或者米花糖。

漸漸地小思帝恩覺得自己有了新的營生,那就是盼著翠兒來,翠兒來的時候他的心裏明亮些,愁苦也似乎減輕了許多。

中國人過春節的時候,翠兒送給思帝恩一隻紅色的紙燈籠。小思帝恩的目光被那一抹熱烈的紅色潤亮了。他那憂鬱的臉上現出一個這些時候來少有的微笑。

翠兒被那笑容鼓舞,說:“思帝恩,我來為你唱一支歌吧。”說完她就唱,一邊唱還一邊即興地跳著舞。那樣子有點兒像扭秧歌,她沒有手絹也沒有扇子,便舞動著她的“瑪瑞樹”。

正月裏來正月正,正月十五掛紅燈……

小思帝恩忍不住跟在她身後,隨著她一起舞。翠兒舞一陣便回頭,對小思帝恩做一個怪臉兒,逗得小思帝恩忍不住“咯咯”地笑。這小小的家屋裏已經好久沒有傳出過小思帝恩的笑聲了。

這一幕被剛好從外麵回來的果爾達看見,她也忍不住微笑了。一時間,她的心裏鋪起一層柔柔的溫暖。為了不打攪他們,果爾達隱身在門邊,沒有走進裏間去。

伍走,翠兒撫摸一下小思帝恩的頭發,說:“思帝恩,好好活著,樂樂嗬嗬地活著。”

小思帝恩用力地點點頭,他流淚了。

翠兒走了,扛著她的“瑪瑞樹”走到街上。她那脆亮脆亮的聲音響起來:“冰———糖葫蘆哎!冰———糖葫蘆哎!”

聲音響在哈爾濱冬天嘎巴嘎巴冷的空氣裏,好像一串銀鈴子。

“砰砰砰!”

半夜裏,有人敲門。敲門的聲音很大,簡直是在砸門。

“去,看看去。”柳爺說。他掙紮著從炕上爬起來。因為虛弱,他剛走了幾步就摔倒在地上。

翠兒急忙扶起爺爺。正在這時候,門被槍托給砸開了。

進來的是毛子兵。毛子兵拿出一張照片,指指照片上的人。翠兒一看,嚇壞了。照片上的人竟是闊夫曼。他犯了什麼事兒?毛子兵為啥要抓他?

柳爺和翠兒不住地擺手、搖頭,指指自己,又指指屋子。

毛子兵在屋子裏找一圈兒,沒找到什麼,就匆匆地走了。

翠兒嚇得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問:“爺爺,毛子兵為啥要抓他們?”

柳爺說:“因為他們是猶太人。”“猶太人是壞人嗎?”